我常想,人的胃口是無底洞,真是欲塹難填。尤其是現代都市人,絕無宗教意義上的殺生的概念。吃罷地裏長的樹上結的之後,大有吃遍地上爬的天上飛的水裏遊的所有生靈才解饞的勢頭。魚翅燕窩,生猛海鮮,已是吃家的舊話題,獵食各種野味或吃憶苦窩窩頭,也不算新招。有人便突發奇想,來個野味加洋味的美食如何,比如吃鱷魚。
你愕然之後,小心笨拙又生疏地操起銀光閃爍的刀叉,遞給澳洲金發小姐一絲微笑,將一塊銀白色的鹹水鮮魚柳送別嘴裏。什麼味道?鱷魚肉的味道,鹹鹹的香香的膩膩的味道,且極濃烈。從此,你吃過鱷魚了,鱷魚的味道絕不雷同於你所吃過的其它任何吃食的味道。吃過,就是味道,就是意義。鮮魚,那麼醜惡又那麼美麗的家夥從此融入了你的血液。
你於是消化鮮魚,用胃、用腦子、用記憶、想像和比擬。體想到“鱷魚的眼淚”、老鬆樹的皮、沙場上的盔甲甚至青銅器甚至恐龍。它們一起被你消受著。你記起一篇小品文,是印度作家寫的,叫《捕鱷》,說是在沙蘇爾河邊的漁夫怎樣設計捕殺鱷魚的。在河邊拴一隻小羊羔,把水蛭放在小羊羔背上,小羊羔痛得直叫,這便誘出河水中的鱷魚。鯉魚有個奇怪的特征,它從河裏哪條路出來的,又會順著哪條路回去。於是,等鱷魚爬上岸撲向小羊羔時,漁夫便將—把大刀埋在鱷魚走過的路上,露出五厘米的刀鋒。然後驚動鱷魚順路而歸,鑽入水裏。這時刀被染紅,血跡斑斑,河水也紅雲—般飄開,鱷魚便漂起來了。你覺得這文章寫得很美妙,想你肚裏的鱷魚會是怎樣被捕殺的。這不是印度的鱷魚,而是澳洲的鮮魚。
無疑,這是十足的野味,十足的洋味。而野味該是屬於故鄉還是屬於異鄉甚至異邦,是還原人的精神家園還是放逐人的靈性,一時弄不懂。童年用麻雀肉充塞過饑腹,到海南島品味過毒蛇的白嫩細肉,品嚐鱷魚又神飛澳洲,想到那裏一位叫懷特的人說過的話:“人的牙齒像秋天的葉子那樣掉落。”
這回不僅吃了鱷魚,還有幸吃到肉扒袋鼠,燒烤雛鸌鳥,幾乎是澳洲水裏遊的地上爬的天上飛的精典。袋鼠不就是那前腿短後腿長跳躍式奔跑的尤物麼,鸌鳥據說是吃魚肉為生的,僅在當地可見,它飛翔得很美麼?彩虹大酒店的安先生說:“隻怕你一輩子也吃不到這種野味。”我點點頭。他又說,袋鼠、鸌鳥和鮮魚在澳大利亞被視為珍奇動物,是國寶,半個世紀以來一直受到保護,是禁止捕殺的。由於這些動物驚人的繁殖率,營養學家又發現它們鮮嫩可口的肉質價值很高,政府規定有計劃地捕殺,如雛鸌鳥每年僅限捕殺五千隻。物以稀為貴,因稀少而禁殺,又因眾多而開禁,而又以捕殺稀少而金貴,異域野味,好口福。
清代文人李漁有一段論述野禽野獸的話說:“野味之遜於家味的,在於它的不能盡肥,而家味之遜於野味的,則在於它的香氣不足。家味之肥,乃因無須自行覓食,而安享其成。野味之香,卻是因為以草木為家,行止自若。不過如果兩者不得兼的話,恐怕一般人還是舍肥從香吧?”那麼,洋味加野味呢?比如吃鱷,還有吃袋鼠,吃雛鸌鳥。李漁沒說到,留給我們自己去咀嚼好了。
古路園
怎麼可以想像,一個名叫宋慶齡的偉大女性,竟與眼前的古路園村有著“根本”意義上的聯係。她是不生在此地,也不長在此地,問題是她的父親生長在這裏,爾後漂洋過海又回歸大陸,把事情弄得很大。宋氏祖居的屋後,有座小墳,很小,墓碑也極簡陋,可能是她父親的母親的墓地吧。祖居一側,是宋慶齡紀念館,走一圈,等於走過中國的二十世紀。盡管她奔波一生,從未回老家看看,終了也算是“葉落歸根”了。
古路園村,何以得名?不清楚。古路有多悠久?九百年前的蘇東坡垂老投荒時走過這條古路麼?開私家車的老板帶小姐造訪此地,是造訪曆史文化還是踏勘風水還是消閑?他們有人嫌棄說祖居不夠高大宏偉,屋後的小墳不夠氣派,他們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殊不知某某大酒店,也隻能是某某大酒店,吃喝玩樂的所在,而不能叫做宋氏祖居。它擁有一定的時間與空間的精神內涵。它是更改不了的,亦是永恒的。它可以複原、作舊、修繕,但與現代建築材料諸如鋁合金掛板的反光及玻璃磚的透明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