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後，背對海岸，去爬島上的山。穿過村舍，是熱帶叢林之中被廢棄的營房。水泥石板路的盡頭，是一片喧騰。走近了，正是海，是不倦的不老的似乎拚命要登上小島的南中國海的滔天白浪。遠處，就是茫茫無際的南海了。站在比天涯更天涯的礁石上，處於比海角更海角的小島的邊緣，遊客是笑是哭，是悲是喜，是哲思還是超脫，一幅幅雅人或壯士或扮酷的靚女模樣。似乎惟一可做的事情隻能是照一張相片，歸去來的地方，作為遊曆與記憶，夾在相冊中，如此罷了。路過熱帶叢林間的小道，仍是蜻蜓撲麵，小鳥鳴啼卻不見飛翼。有響動處，一條墨綠色的長蛇從腳上掠過，驚魂末定，友人說是美女蛇，要交桃花運了。蛇攸然不知蹤影，隻見一群螞蟻在搬家，或造橋鑿洞，或開辟甬道，糧草兵馬，不亦樂乎。生命的龐大與卑微，是以怎樣的方式存在的呢。遊入隻是從山腰處越過島的脊梁，或是島的脖頸，島的小腰處，看白浪滔天，滄海茫茫的。若要上島的山頂，茅道無從尋覓，樹叢稠密，難以攀登，隻好卻步回返。也許從南端的懸崖處，可以登臨島的頂端，這撥遊客未試，能到島的南端一隅已累趴下了，哪還有淩雲之誌呢？隻是疲憊地趕回旅店，猛飲一瓶冰凍礦泉水，長長臥在硬板草席床上，長長舒一口氣。罷了，唱酒，打麻將，罵娘，聊天，唱歌，沐浴，當地的字牌寫成也叫做“沫浴”，入眠，做白日夢，看月亮，曬太陽，望海，構成了假曰小島遊的全部儀程。還有潛水，拖一隻皮管，著潛水衣，四處漂遊撲騰。於是，你變成了風箏，在海底飄蕩，繩子係在沙灘上船老大的氧氣瓶上。出得水來，躺在沙灘上，覺得比席夢思柔軟，像母親的懷抱一樣安祥、平和、幸福。
於是，遊客三日之後告別小島，登上來時的大木船。哪兒來哪兒去，西島畢竟不是你的家，你的別墅，隻是一個度假的去處。所謂的島外之島，可以聯想到天外天，人上人，苦中苦，錦上花，雪裏炭，構成了這個奧妙的世界，令人探尋無窮。大木船上風景依舊，漁人老幼躺在船板的草席上，擠得你無處插足。隻是雨聲大作，大木船撐起帆布篷，迷茫中駛向海島小城。我想，小島不是蓬萊，卻勝似仙境。此番一遊，僅下船後在碼頭奔跑時被暴雨澆成落湯雞的狼狽樣，什麼時候一想起就忍不住發笑。
一九九八年十月於西島
《美文》二000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