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九章 服飾瑣記(1 / 3)

談服飾

常言道:“吃飯穿衣看家當。”吃穿的區別,可以分辨出貧富來。富人該是披綢掛緞,鑲金戴銀;窮人該是破衣爛衫,蓬頭垢麵了。“舊社會”討飯吃的,必是穿的補丁衣,拉根棗杆,彎腰駝背,一副可憐相。但我知道,老家的小地主不過是一年四季有新衣服換,且是白粗布的,因為棉花原是白的,不去漿染,一說是會過日子,嗇皮。所謂“溫飽”,不過是衣能溫體,食能飽腹罷了。基本物質條件達到之後,吃穿的講究就多了起來。從質地到款式,從產地到品牌,花樣翻樣,層出不窮,且因審美標準的變易,服飾的時尚便成為一個充滿誘惑而變幻莫測的領域了。所謂“流行”,也不過是人們攀比和追逐心理形成的一種趨炎附勢,且有盲目性,或群體無意識,最後形成世俗化大眾化。於是又有“新潮流”,再去追逐,不甘俗氣,誰都想獨領風騷。但也風水輪流轉,長短寬窄,紅黃綠藍,厚薄深淺,濃淡清濁,誰能在這紛擾奇幻中一把抓住那份自得?人呀,有時候就真不知道該怎麼活了。“穿的闊,走的快,肚子裏—包爛酸菜。”吃可以摳,穿不能不闊綽。人嫌沒錢的,狗咬穿爛的。於是就有了西服領帶革履的窮光蛋甚至小偷騙子流氓無賴混世魔王,於是就有了衣冠禽獸行屍走肉沒有靈魂的軀殼及人渣。服飾的講究,多是給別人看的,悅於眾多眼目,也影響環境。但講究服飾,更應該是悅於自己,以自然為好。舒適,美觀,個性化,清潔幹淨,量體裁衣,不張冠李戴,不非牛非馬,不賣排顯貴,是再好不過了。“人憑衣著馬憑鞍”,“三分人材,七分打扮”,任何俗語都有道理,但任何道理都不見得無懈可擊。按說,從審美上看,人體美是無以倫比的,赤裸也是最真實的。對於人自身來講,衣服為身外之物,易變,虛假,什麼東西才真正屬於你?不可以不遮羞不禦寒暑,亦不可以使你成了衣服架子。華貴為美,樸素亦為美。打扮裝束總是表層的,外在的,衣服裏麵是骨架血肉,再裏麵是靈魂。言談舉止,品格氣質,涵養風度很重要,加上得體美觀的服飾,當然好。“看家當”,莫過於看人,富不等於貴,貧不見得賤。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別穿的“人模狗樣”,一張嘴就漏氣兒。

鞋子

鞋子對於人體,是一種庇護,也同時是一種束縛。見到海邊的捉魚人,腳板寬闊,五趾撒開,常年在沙灘上踩,在海浪裏撲騰,又很少穿鞋,腳便長得自由而野性。在城市化的進程中,漁人後裔盡管講穿西服革履,大熱天也不鬆領帶,緊裹皮鞋,卻一有機會便撇開鞋子,將腳丫子盡可能擱置於一個高度,比如寫字台上,或高級轎車的方向盤和車窗上。有時需要庇護的恐怕是臉麵,赤腳又不怕凍著,還是甩開的舒服。物質的發展,在減少鞋的實用性,許多場合它隻是一個裝飾,比如賓館的一次性拖鞋,極其簡化,薄得像紙,也薄得假得像商品一般的所謂人情。

我是受夠了鞋的拘束,至今腳趾緊並,團結得像一個人一樣,甚至小拇趾還躲在背後。小時候最怕穿新鞋,本來就不合尺碼,卻硬要套到腳上去。有一種銅製的鞋勾,瓦狀朝後背著,幫你把鞋勾上,如同刑罰,並不是鄉人怕孩子長成大腳片,三寸金蓮的纏足曆史已在上一輩人徹底結束,何況是小男人,更與腳長得好看不好看無關。道理在於布鞋越穿越鬆,越穿越大,新鞋還是緊一些的好。鞋的樣式,從窄口到寬口,麵料從土布到燈芯絨,有單鞋,有棉鞋(俗稱窩窩)。能獨立行走穿新鞋,過年過節穿新鞋,嫁娶也必穿新鞋,當然,死了入棺也少不了一雙新鞋,即使在缺衣少食的年月,鄉人也注重鞋,行門戶送禮也常是二尺鞋麵,禮尚往來,從不馬虎,二尺鞋麵不就值幾毛錢麼?那時,一雙雨鞋像現在一台電視機一樣時髦。記得雨天從十多裏外的學校回家,誰不是把布鞋夾在胳肢窩裏,打光腳爬山路的。常常大拇趾頂出鞋外,不是一隻紅杏出牆來,而遭到的笑話是:你看,你大舅來了!

據說,舊社會鄉裏女人過門是穿繡花鞋的。繡牡丹,繡鴛鴦,鞋麵是粉紅色的,綢的而不是緞的。崇尚綢,意寓稠子多孫,而忌諱緞,不就是斷子絕孫麼?記得一個段子說,兩個腳夫迎麵見一個小媳婦騎著毛驢過來了,這小媳婦穿的是一雙繡花鞋。一個腳夫說,我敢摸一下小媳婦的腳,另一個不信,打賭。等到走近了,那腳夫果然上前大膽地模了一下小媳婦的腳,煞有介事地說:“我說這是綢子的麼!”另一個腳夫啞然認輸,小媳婦當然也不介意了。他們把介乎下流的舉動,變成對鞋子質地的討論,從而流傳為一段趣談。農閑時節,或秋雨窗下,姊妹們穿針引線,繡著花鞋,談夫論婿,你推我搡地笑出淚花花來,那該是多麼令人憂傷的美麗情景!

如今,繡鞋如同那些樸素的民謠一樣黯然隱去,隻是在許多旅遊工藝店裏被虛假地出售。那是一些由輕俏的粉黛所扮演的純真鄉女,雅也不是,俗也不真,鄉女也時興高跟鞋,勞作時多少顯得不方便。據說,高跟鞋可以使女人收腹挺胸,腰肢與豐臀在運動中顯出風姿。有的為延伸秀腿的長度,增加身高。如果將高跟鞋高出來的部分化為身體的一個有機部分,或走或坐,不變成累贅,而平添氣度當然好,反之你也別扭,別人看著也不舒坦。要命的是,矮個中等個女人為顯高一點而穿高跟鞋,那些大個子甚至超大個子女人也穿高跟鞋。於是水漲船高,或有點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味道,試問你還讓人活不?攀比不僅在高度,應該是和諧為美。看著好看,穿著難受,白天招搖過市,晚來抱足叫苦,何苦來著?

於是各種運動型、休閑型的鞋子多了起來。有名牌洋貨,貨真但未必價實,一雙鞋比一頭騾子還貴。有冒牌洋貨的國貨,倒是價錢實惠,但穿起來就是不實惠了,有的隻是比紙結實點。你說人家昧良心,人家本來就不講良心,隻認錢。你還懷念那田間雪白的棉花,紡車的吱溜聲,織機的歌唱,新土布那充滿植物的生命氣息的芬芳,可現代的人們已習慣了動物獸皮的腥膻和礦物質的寡澀冷漠。又有多少人可以拒絕製鞋工業的文明,而不肯脫下腳上的草鞋、麻鞋、布鞋呢?一雙鞋,負載著你的軀體,走出家園,漂泊四方。一早起來,你穿上鞋出門去,祈望平安歸來。有那麼一次,你脫下鞋子入眠,就不能自己再穿上它了。珍重,鞋子。

帽子

前些日子去佛山參加一個散文學術會,期間安排到電廠參觀,見麵禮是每人一頂帽子。當然是安全帽,桔黃色的,很鮮豔,鋼盔一樣的塑料製品。好多年不戴任何帽子,隻覺得沉,不自在,但還不至於像孫悟空的緊箍咒。無論北京來的學者,還是香港來的文豪,男也罷女也罷老也罷少也罷,高也罷矮也罷肥也罷瘦也罷,一經戴上這頂帽子,都不同程度改變了原來的形象,趨於一種平等的同化。個性被共性覆蓋了。合影寄來,得仔細辨別你記憶中的不曾戴帽子的不同麵孔,認出誰是誰。

帽飾最可以變易人的形象,主要指人的頭部形象,其實說到底就是那一張臉。往往,人們的經驗是,在久別重逢後不曾相識時,就要摘掉帽子,以顯露出原先的模樣來。看來,帽子可以美化形象,亦可以偽裝,將自己真實的麵孔隱藏起來,便於去混世。若再多一副眼鏡,最好是黑窟窿似的墨鏡,就把明白變為神秘了。漢奸特務常是這般模樣,時髦男女除遮陽作用外也常這麼風度法。

人從娘胎裏出來,光葫蘆一個,些許毛發覆蓋其上。或不斷像收割莊稼一樣剃了一茬又一茬,或蓄起來以至披肩搭臀。光頭戴頂帽子,如同蓄一頭厚發,在北方冬季厚發是可禦寒的。因為毛發沒知覺,冷暖也罷,不疼不癢,疼的癢的隻是頭皮。改變發式,常給人以陌生的新奇,如果加頂帽,則更直接地影響著頭部的輪廊和線條,美化或醜化你的容顏。

其實,那類保護腦袋的安全帽我曾戴過兩年。二十五年前,在水泥廠的礦山石場當工人時,戴的正是它。柳條編的,叫柳盔。人體似乎最重要的是腦殼子,其餘次之。首先是實用價值,裝飾性則談不到,但也不可避免。鄉人種植麥子,可以擇取好的麥節紡織草帽,即遮陽又美觀。其應用與觀賞,合二而一。由勞動所產生的飾物之美,應該是最自然大方,最質樸無華的。

在物質貧乏的五六十年代,我的一頂紅燈芯絨童帽戴了好幾年,把腦袋戴大了,把帽子戴小了。這又接力棒似的傳給弟弟們,充分利用了這份資源。寒冬大雪天,有過帶絨耳絨沿“火車頭”的溫暖。爾後,也有過幼稚熱情所珍愛的黃軍帽,再到灰白色的壓舌帽。終於,告別了帽子。是告別了一種頂風擋雨的物件,一種頭飾,也是因為告別了一個年齡段,一個在氣候上四季分明的生存空間。來到海南島,也撿拾過一頂當地的尖頂帽,遮過火毒的太陽,伴過漂泊浪跡的行蹤,之後也將它遺失了。

帽子的曆史,就這麼串起大半生無悔無怨的命運。但在你人生的履曆中,這些具體的帽子已顯得不足以掛齒。更多的是來自社會的許多抽像的帽子,不容拒絕地影響著你對周圍世界的認識,和你的精神曆程。由帽子這一術語進人半個世紀中國政治生活的隱喻,真是意義非凡,妙不可言。僅就地富反壞右的帽子,有形的高帽子,涉及甚眾,可以構成一代人的心靈史。而所謂的綠帽子,又是多少人間的悲喜劇?

且帽子又可以稱為烏紗帽,比喻官位,又稱為冠,有彈冠相慶一說。撣去帽子上的塵土,準備做官。一人當了官或升了官,他的同夥也互相慶賀將有官可做。這也可視為傳統文化的某些特色。其官帽的設計講究,品牌的一二三四,在現代的傳統劇目舞台上琳琅滿目,我搞不懂,但必是大有文章。也算標識,不便輕易褒貶。脫帽肅立,則是一種禮儀。

我記起了蘇東坡,一生戴過若幹頂不同名稱的烏紗帽:學士、知製誥、中書舍人、兵部尚書、禮部尚書,更多的是迫調外任的地方官。他被一貶再貶,於九百年前貶為瓊州別駕,與我們所處的海南島結緣。

記得去年秋冬時節拜望過東坡書院,古井未涸,老樹蒼翠,那片天空和那片土地,讓人覺得心境曠達。從那裏,我得到了一頂帽子。它說不上來是粗糙還是精致,樹葉編的。能有多金貴?我是把它當成一個紀念物,小心地帶回來,高高掛在寓室書房的一角。不僅僅因為蘇東坡曾經戴過類似樣式的草帽,或叫鬥笠更好。

裙子

我並不精通服飾,卻被趕鴨子上架,從腳上的鞋子說到了頭上的帽子。這回,該說到裙子了。比起鞋帽,裙子似乎更應該是女性的專利。男人可以摹擬女性去穿花衣服,也用鞋的高跟立竿見影地增長身高,也往臉上抹油膩膩的膏脂,也使用法國男士香水,也把頭發用電吹風卷發器揉搓成獅子狗模樣,但無論如何陰盛陽衰,還不至於女人氣到男人穿裙子的程度。如果有人嘲諷一個男人氣甚少的男性,似乎很文雅地說,你穿裙子去吧!這與土俗的話“你蹲著尿哩”含義相當。這話,不是對女性的不恭,隻是一個區分性別的譬喻。

現代城市的廁所,雅稱衛生間或洗手問,其男女區分的標識往往是穿褲子和穿裙子的形體,一目了然,很是方便。裙子對於女性的專利性,是再也明白不過了。說來也怪,在服飾領域,男性幾乎談不到什麼著裝是他們的專利,著男裝的女性隨處可見,風度各異,似乎隻可以賞識而極少指責,更多被看作一種特殊的魅力。這就應了“做女人真好”的話,盡可以去侵犯男性服飾的所謂專利。如果有哪個男人完全女性裝扮,比如穿一件裙子,你試試,不是小醜就是神經病患者,三歲小孩也會這麼看。

在這座四季皆夏的島城裏,喜著裙裝的女人要比在其他地方來得更為得天獨厚。海風或烈或綿或硬或軟地吹著,裙角獵獵如幟或緩緩蕩起,那份寬鬆和飄逸,似乎不隻是一種外在的感覺,簡單是一種心態和精神的風景。寬得折縐也好,窄得緊縮也好,長及腳麵也好,短到裸露大腿也好,以及款式、質地、色彩的形形色色,都可列人社會群體及個性生命的見證。其實,喜好裙裝的女人,即使在北方的嚴冬也不退卻,裙子有皮質的,有毛料的,為禦寒可以內襯棉毛褲也無妨。沒有飄散的輕盈,也有擺動的活力,顯然是以美觀超越了實用價值。

原始人類以樹葉遮掩私處,有文明胚芽的意義。從草裙到化纖製作的裙裝,大體形狀能有多大幅度的變易,不見得。它與勞動有關,起碼方便舒適。不像褲筒,得提提膝部才可以落座或下蹲。我想,最早的草裙恐怕也適應男性,不懂服裝發展史,不知道男人什麼時代開始著褲而不著裙。如今,但凡男人將圍裙係在腰間,必是下廚做飯,淪為主婦,成了婦道人家。隻是在裙字前加個圍字罷了,略微讓男人侵犯了一下女性著裙的壟斷。其實,大多數男人是不要圍什麼圍裙的。許多行業的裙狀服飾,隻是職業化的勞保待遇,通常卻以大褂、圍腰稱之,惟恐沾上一個裙字。

有著深厚文化傳統的裙子,也就在文化大革命的那些年代不可幸免地成為禁忌。遮遮掩掩,飄飄忽忽的,成何體統。幹脆千篇一律的褲裝,包藏得嚴嚴實實,再也正經不過。其實,你反小資調,禁忌裙子,卻又將女性體態的曲線更顯突出,衡量來去,終是寬大如桶的褲子才不道時尚的非議。最好一身草綠色紅衛服,到後來的藍中山裝,流行而隨和。接著是夾克、西服、裙子也回來了。讀大學時,不可能領略到哪怕一位女性穿裙子。記得一位老師給我看他的家庭影集,翻到他和妻子戀愛時的照片,我楞住了,他妻子竟然穿一件喇叭裙。我當然是羨慕穿裙子的年代,因為裙子使年輕的師母美麗而神秘。但同時我意識到,這是小資產階級情調,萬萬要不得。這則記憶,現在想來是多麼幼稚可笑,又多麼真實。

我的祖母和母親,在她們衣櫃的底層都收藏著裙裝。大紅的,繡了五顏六色的花鳥,絲絲縷縷,密匝匝得結實。款式一如傳統戲曲的旦角裝束,寬,長,古典得如同遙遠悠深的女兒夢。也許,祖母和母親隻是出嫁時才穿過它,隻美麗過那麼一時三刻,一生中更多的是把它作了紀念,抑或是奠品,收藏並祈禱她們的命運。我是沒看見過她們再穿上昔日的嫁衣,或其他任何樣式的裙子。她們磨滅了一種期盼,經曆了更多作為女人的人間苦難。令人不解的是,她們的壽衣,也就是去陰間報到時穿的衣服,無論如何少不了一件裙子。做壽衣時,她們堂而皇之地將裙子說得很響,紅的還是黃的或是綠的,幅寬多少,幾尺長,盡管裙子是重疊在褲子外套罩衣之間。她們辛勞一生,沒忘記作為女人的服飾符號,而苦難皆如過眼煙雲。

有時候,你可以收藏和向往美麗,卻不能選擇和實踐美麗。盡可以自由地美麗,實在是人生一大幸福。這不僅僅指裙子。

文胸

我一直顧慮,不敢以此為題來說點什麼。其實,這是個再文雅不過的字眼,以至許多粗俗人沒鬧明白它的含義。如果在大庭廣眾時說及文胸,似乎有點不那麼正經,甚至不知羞慚。人家會說,你怎麼沒事幹,竟在這上邊鑽研。老實講,我的骨子裏是個鄉下人,進城後長了不少見識,比如文胸,是遲遲才弄明白這個詞彙的。

記憶中的鄉下女是與文胸不相幹的。她們奔走、挑擔、推磨子、下廚房,任憑胸前揣著的小兔子躍動著,從未感到有何不妥,既無羞恥心,又無虛榮感,完全是一種大方、自然,還有健康的美麗。年輕母親解懷哺育孩子時,當著眾人隻是側一下身,或者幹脆無遮無掩,讓母愛堂而皇之。勞動婦女往往乳汁充沛,盡管粗茶談飯,最多幾顆荷包雞蛋,也很少缺奶。城裏女人營養品五花八門,燉豬蹄催奶,還有熬小米甜粥,釀糯米撈糟,大多還是缺少母乳,隻好求助於牛羊類的奶水。未來人類的健康,便在汲取先天母乳的危機中產生憂患。會有鄉下人指責說,都是奶罩的罪過。鄉下人陌生於文胸。

這是個不雅的故事,可當成笑話聽。說一個鄉下人進城逛商店,在婦女用品櫃台前腳踢許久,終於喊售貨員要她拿一隻“牛掩眼”來看。那些年月,文胸是時髦貨,怎麼鄉下佬也懂這等飾物,女售貨員能不詫異?鄉下人在使喚騾馬牛驢一類家畜拉磨子時,一定要用布蒙了牲靈的眼睛,說是防止轉暈。講究的人家就用麥杆編了眼罩,糊了布甚至繡了花,俗稱“牛掩眼”。兩者形狀類似,隻是土洋有別。鄉下人看走眼了,出了洋相,並非有意戲弄女售貨員。故事又演繹成鄉下人買了隻乳罩當“牛掩眼”用,還加工成鄉下人把乳罩當禦寒的帽耳用,活像個飛行員。笑話對鄉下人或城裏人並無惡意,城鄉差別,文化變異,以至服與飾、實用與美觀的矛盾統一,可從中窺其一斑。

電影《老井》有一個情節,一個戀物癖小夥,偷了女孩子的文胸自己係用,被視為流氓無恥,挨了嘴巴子。這位性饑餓的小夥子,後來在井塌事故中不幸身亡,劇中人及觀眾也似乎原諒或理解了小夥子的過錯。文胸,作為道具,揭示了一種文化道德心態,簡直是一個關於奶罩的事件。古老的鄉村,人性受到長久的壓抑和扭曲,酸曲,悲歌,情愛與扼殺,訴說於打井的故事時,歡樂、自由、幸福的泉水,埋藏得那麼深嗎?

婦女的束胸,最初的形式是發育成熟的女孩子豐滿乳房上係的一根帶子。據有關資料講,是因為乳房顫動,男人見了會激動;係一條布帶,用以防止姑娘們走路時抖動乳房。這樣,既是部落的誇耀,又有防止男人產生欲念的禁忌。其實,束胸的行為又恰恰適得其反,起到了吸引注意力的誘惑作用。不僅不是為了遮羞,而以略隱略顯的手法強調這一部位的重要和神秘,取得欲蓋彌彰的負效應。如此也罷,人類的虛榮心不可以沒有,女人的風韻和魅力,正是通過這類裝束構成了或是增添了生活的風景。

通常說到文胸的實用價值,是為了防止乳房下墜。那麼,現代都市中的文胸就絕不僅此功能了。它可以使平坦變得隆起,使微小變得豐碩,不惜用海綿以至鋼絲等材料作為手段。堅硬的鋼質怎麼可以同柔軟文秀的織品結合,達到一個美麗的高度,真是現代工業的傑作。更有現代科技美容醫學,將新材料植至皮下,改變人體某些部位的形態。因為人類對美的偏愛是一種本能和天性,先天的不足後天補,美麗的還想美麗,蒼老了想挽回青春,審美快感的動機有之,功利性亦有之。

商品社會,市場和利潤是商人們不能不看重的。於是,精明的商人便思維敏捷。無孔不入,瞄準了女人的裝飾領域。也在文胸這一產品上大做文章。常常通過雜誌、報紙、電視、廣告牌和街道,使用某某品牌的文胸或豐乳器材可以健康而美麗。他們打出中草藥的醫學科學招牌,在實用性上加碼,似乎不使用這種品牌就會有乳部的疾病以及惡變。誠然,不可排除一些醫學科研成果的價值,但誇張和渲染永遠是廣告術語的特性,而與科學相悖。為漂亮而不後悔的人多的是,似乎上一次當也無妨。

裝飾和化妝是一種權利,若能增加美麗,為何要放棄呢?天然,素麵,潔淨,也是一種權利,若是附加累贅,弄巧成拙,得不償失,又何必追逐時尚?自然美是好看,藝術美則是優雅。服飾能使優點更顯露,缺點得到掩飾,但若幹人一麵,一樣漂亮,則失卻個性和自然。藝術美的韻味,卻並不回避缺陷,完善的平衡標準也並非美的極致。文胸的意義亦如此。

行囊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赤條條來到這個世界上,被剪去與母體聯結的臍帶,作為一個獨立的生命開始人生旅程的。由於生理需要和社會道德約束,以食物飽腹,以衣裳遮體,以屋宇安居,在衣、食、住、行序列裏,還要時常背上行囊,裝納備用物品,穿行於人群間或各式各樣的路途上。

記憶中的褡褳,是黃土高原上的腳戶人家舊有的行囊。通常是粗布織成,前後兩個口袋連接在肩膀的分水嶺上,裝食物,也裝炭塊,裝任何可以納入的東西。褡褳下沿裝飾有絮子,整個褡褳或搭配彩色的圖案,或以幾何構圖修飾得粗獷而美觀,都可以看做在實用之外的裝飾部分。生活在底層的人們,可以在褡褳內裝上百十斤物什,也算是行囊。這褡褳也可以搭在牲畜背上,不然為何有“下的是牛馬苦”的民謠?一人高的大口袋,半人高的粗麻袋,是收獲時用來裝糧食的,似乎也可稱為行囊,隻要人體可以載得動。大則各種原料製作的箱子提包,是旅行的伴侶,也大有行囊的實用與裝飾之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