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川島芳子、川珠爾紮布,在旅順的大化旅館舉行了婚禮。
那是川本及東軍參謀聶力的人業。
川島浪速沒有見席。
這件大令人經沒有他括十的金池廠,因推展順利,軍部主持了大局。浪速無意地在最關鍵的時刻推了一把,即再無利用價值了,大家隻覺由他隱道最好——這是他一點也想不到的吧?
關東軍的策劃:武的,河水大作等在自北平開往奉天的鐵路中站皇姑屯,安置炸彈,暗殺大元帥張作霖,把這個原來控製了東三省的拗主除掉。
文的,是促成了這對滿洲人和續八人的婚姻,結合兩族勢力。
一個一個的大人物出現了:
關東軍參謀長。軍官、黑龍會成員、外國大使、肅親王府的家長、支那浪人,甚至清室遺老……
遺老們,都不穿洋裝,把他們的長衫禮服自箱櫃中找出來,民國雖成立十多年了,原來其中還有不肯把辮子剪掉的,故意把長辮自禮帽中拎出來示眾。訴說自己的精忠。
也有裹過小腳的夫人,由三四個婢仆攙扶著,出席婚禮,貴婦們,有著白瓷般明淨的膚色,眉彎目長,優雅而高貴。但她們都是不中用的女人,她們連走路也搖晃不穩,因為她們的腳被惡毒的風俗殘害畸型,始成一團,邁不出大門。
芳子冷冷地笑著。
她不是這些女人中的一個。
她是異常的能者,即使她是女人,但要做一個女人中的男人,集_二者的長處。
新娘子容聲中式的彩緞禮服,是旗袍,袖口和裙邊綴滿花邊,頭上披了道通至地麵的婚紗。敷了粉,臉白得沒有表情,雪堆的人地,靜定地坐著,嘴唇顯得格外豔紅,耳環玲襠累贅的,耷拉到肩上了。所有新娘子都這樣,由一身長袍馬褂禮帽的新郎館在身旁相伴,一起拍攝結婚照片留念。
她坐著,他站著。
覷個空檔,甘珠爾紮布在芳子耳畔細語。他很開心,抑製不住:
“你答應我舉行婚禮,我很意外。”
芳子冷漠地道:
“我也很意外呢。”
“以後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我什麼也不要,”她說,“隻要自由。”
“自由?’,
她有點看不起她的新郎信呢。
“你的父王效忠我的父王,而我,隻效忠於清室,所以我得擁有自由做很多事情,完成偉大的使命。”
“但,你是我的新娘子呀——”
隻因為他愛她,多過她愛他,所以他不願拂逆,隻嗬護著:
“我沒意見。”
幾個顛危危的遺老上前恭賀新人了,活到這把年紀,竟成亡國奴,他們都很遺憾,死不瞑目呀——幸好滿洲出了一個能幹的女子,名兒響,人漂亮,他們把全盤希望寄托在芳子身上:
“恭喜恭喜,真是一雙壁人!”
“我們大清皇朝有十四格格呢!”
芳子傲然地點頭還禮。
“自古英雄出少年!”
“我們夢想實現為期不遠!”……種種讚美漸漸冉退。
“是塞外風沙把它們卷走。
她嫁給他時,二十歲,他甘四。
作為蒙古王子,婚後,他把她帶到家鄉去。
離開大城市,到了蒙古草原。
最初,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馳騁,壯闊威風。但草原生活,卻是落後的。
住慣了大城市,天天麵對黃沙浩瀚,一片死寂,不羈的芳子苦不堪言。
這是一個大家族,除了婆婆,還有大小姑子、叔子、侄子們…油處亦不理想。與丈夫吵鬧,每回,都是他退讓的。
多麼的窩囊,男子漢大丈夫。然而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的是男人!——他那麼的愛她,招來更多的看不起。憑什麼衝鋒陷陣去?
芳子無法適應一個已婚婦女的正常生活,無人傾訴,有口難言。在倔強孤立中,她演變成一個家族中的怪物。
什麼“滿蒙獨立”?
什麼“重振雄風”?
什麼“複興清室”?
——她看透了自己所托非人!這不是她的“歸宿”。
隻好寄情於其他男人身上吧。
結婚?對她而言,意義不大呢。
即使甘珠爾紮布為了討她歡心,遷回大連聖德街居住,她還是住不下去。
她與麵目看不清的日籍男友同乘汽車出遊。她與穿西服男子跳舞。她在旁人竊竊私語中夜歸。她拍起一份小報,上麵有花邊:“芳子小姐之浪漫生涯”,一笑。
她與丈夫貌合神離地出席宴會。
終於有一個晚上。
甘珠爾紮布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不在中國。
她到了日本。
大連聖德街的公寓,地板上遺留一個被棄的結婚指環。
經過三年的婚姻生活,以及婚姻生活以外的熏陶,川島芳子已變身為一個成熟而又美豔的少婦。
她又隻身東渡,但這一回,卻是自主的,因為她要麵見川島浪速。
他很詫異。不過裝作若無其事。
赤羽的屋子,誌士們會聚暢談的中心,已經賣掉了。浪速隱遁到一個偏僻的地方——他的雄心壯誌,因時不我與,早進退維穀,其實已算是“退”了。
“三年未通音訊,我以為你還在蒙古大草原呢。”他邊逗弄一隻小貓咪,邊遠弄她。
芳子道:
“我以後也不會到蒙古了。”
“你跟他——離婚?”
川島浪速很意外,即使他退了,但這個策劃,其實一點成績還未見到,事情竟爾變了。
“不是‘離婚’,是我‘出走’!”
強龜之末的浪速聞言,怒氣陡生:
“你這樣衝動,如何為‘黑龍會’建功?自從前年關東軍在皇姑屯炸死張作霖之後,滿洲建國指日可待,現在你一個人跑回來,大事就半途而廢了!”
芳子發出冷笑,她不是傀儡!心底有新仇舊恨:
“我做事不會半途而廢,也不肯向惡劣的環境屈服。我回來,是要與你好好算帳——甘珠爾紮布不是大器,白犧牲了我三年青春與氣力。所托非人,是個人恥辱,我不願再提。要做大事,還得靠自己!”
“靠自己?你有什麼?”
“錢!”
“你有錢?”
芳子凜然望著這個自她父王身上得過不少利益的男人,他一生也差不多了。當初,為什麼是落到他手上,而不是其他人?
“我記得,”她道,“父王的遺產中,有一座大連的露天市場,交由你收取租金和傭金,這是一筆為數不菲的帳目。”
“哦,是的。”他眯嚷著一隻眼睛,帶著一點嘲弄,原來是這個!在江潮日久,他的奸狡並沒寫到臉上來。他隻看著小貓咪:
“這筆財產,你也知道,作為運動的經費,早已用得差不多了。而且,你要拿錢,態度是否應該有點改善,才比較方便?”
芳子氣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動,緊握著雙拳,雙目燃燒著,但她努力克製。
“——這是人情世故呀……”
目光溜到她臉上。
沒等他說罷,她拂袖而去。
頭也不回。
這男人路子斷了。
還有另一個吧?
“牡丹”酒館來了稀客。
女侍領著芳子,走到其中一間房子前。
輕輕地叩門。
有人聲,沒人應。
女侍不及向她禮貌地通報,木門被芳子一手敞開,紙糊的窗格子也壞了。
映進眼簾的,是半醉的山家亨,他英挺的麵目,模糊了,在溫柔的燈光下,她完全認不出他來。
這個男人,頭枕在藝妓的大腿上,藝妓,豔眼雖把她纏得緊緊的,渾身都是破綻。她的脂粉擦到脖根,衣襟卻微敞,露了一大截背肌,頸背之間,白色油彩繪畫了三角形的圖案,微汗令它半溶。
她哺他喝酒。
清酒燙人,她用嘴巴街一口,慢慢地,哺到他口中。他的手伸進她衣襟內,搓捏著。
兩個人很瑣地調笑。
兩把酒金點的舞扇在擺動,原來一壁還有兩名半裸的藝妓,給他歌舞助興。
一室放浪形骸的、野獸的氣味。
山家亨緩緩地抬眼,赫見來客是芳子。迷們中,隻道是幻覺。
半撐而起。
他喚:
“芳子?——
她恨極,又掉頭走了。
聽說他跟自己分手後,一瓶不振,日夜沉溺藝妓酒色。還虧空公款,欠了一身債項……
聽說是聽說,還有一線生機,如今親眼目睹,她的希望也幻滅了。
——雖然掉頭走了,但腳步還不很快。
隻是,山家亨一起一跌,卻又醉倒,再也無力求證,她有沒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