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2 / 2)

班主任大劉二十來歲,語文老師,一向采取大躍進的教學方式——大養特養其“豬”;和火箭爭速度,和日月比高低;師有多大膽,生有多大產。

大劉講課時常講得唾沫橫飛,神采飛揚,像一隻捉了雞的母豹子。周羽趴在教室最後一排,時而望向窗外的麻雀,時而看向大劉晃動的雀斑。

周羽二年級時,大劉教過漢語拚音沒多久,學生連字都沒識幾個,就馬不停蹄地教寫作。

“寫作是什麼?寫作就是用文字來寄托人的情感,讓人產生共鳴,好的作品就是精神糧食——”大劉認為她教的學生很牛,一定能聽懂她表達的意思,所以從未察覺到自己是在對牛彈琴。她臨放學時布置作業:“今晚回家大家寫一篇作文,題目是我的XX,XX可以是自己的親人——當然,也可以寫我的班主任啦,我的語文老師啦——試著把想說的話寫在紙上,不會寫的字用拚音代替。”

大劉意圖明顯,讓學生寫她、誇她。多年以後,當學生們翻開塵封的作文本,第一篇作文寫的是大劉。泛黃的本子上,回憶風起雲湧,大劉的音容笑貌浮現在眼前,雀斑在腦海裏跳動,身影比英雄更偉岸。第一篇作文和女人的第一次一般寶貴,大劉怎能放過這個機會。

周羽到家,進門就聞到刺鼻的煙酒味——周大龍的味道。周羽甩下書包,進到廚房,一臉疲憊地對周大龍說:“我回來了。好累啊,又學習了一整天。對了,今晚吃什麼?”

“你想吃什麼?”

“方便麵。”

“跟你說了多少次,方便麵對身體不好,你還吃。”

周爸其實心裏暗爽,就怕周羽提出他想吃佛跳牆,不然自己就得上演龍跳牆。周大龍認為方便麵雖然有方便二字,卻不能像“方便”一樣方便對待。周大龍泡麵嚴謹得有如孔子的治學態度,調料和開水的用量精確得如西方快餐的統一標準。這樣一碗經過東西合璧的泡麵,飄香四溢,能把沒有牛肉的牛肉麵泡出牛肉來。

周羽吃完麵把碗一扔,進房間開始寫作業。他雖上課不聽講,但迫於周大龍的壓力,即使百般不情願每天也得按時完成功課。他嚐試過老方法,以眼淚來打動父親,然而這招隻能對外,不能對內,他一裝哭就被周大龍打屁股,直到打成真哭。

周大龍每天都喝得爛醉,喝得多了膀胱的負擔就加重了,每次上廁所都像個雜技初學者走鋼絲般搖晃不止,稍有不慎就會摔成狗吃屎。於是小學二年級的周羽自覺肩負起攙扶周大龍上廁所的重擔,渴望用孝心來免去寫作業的痛苦。這招同樣不奏效,周大龍認為,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再醉不能不檢查作業。周大龍隻有小學文化水平,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以此類推,人長大了什麼鳥都懂。對他而言,二年級兒子的作業就是兒戲。

周羽完成扶父如廁的重擔後,回到房間開始解決第二項重擔。他回想大劉的話,隱約記得“精神糧食”四個字。他無法理解,便跑去問周大龍何為精神糧食。周爸一怔,“糧食”是好解釋的,可前麵一旦加了“精神”二字,好比“氣”字下麵加了一撇,變成了“氕”,完全不認識了,於是周大龍就氣了。

周爸一時想不出作何解釋,但麵子比兒子更重要,為了維持威嚴,說道:“精神糧食可意會難以言傳,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寫作業去,寫完給我檢查。”

周羽又悻悻回到房間,咬著鉛筆思索。房門外傳來周大龍打火機的聲音,周羽任督二脈頓時被打通,把題目敲定:我的周大龍。

即使不知道精神糧食為何物,大劉也講過過把想說的話寫出來,周羽覺得這很簡單,寫了近百字,拚音占據了半壁江山。寫好後,周羽交給周爸檢查,周爸瞅了一眼,說:“去給我把這些拚音全部查出來再給我看。”看似周爸對周羽要求一絲不苟,其實他根本不會拚音。

周羽又回到房間,翻字典翻了約莫半小時,把字補填上去——

我的周大龍

我爸爸叫周大龍,我們生活在一起。我爸爸喜歡吸煙喝酒,每天放學回家我都會聞到煙酒的味道。爸爸每天很忙,每天要賣煙賣酒,還要吸煙喝酒和檢查我的作業。吸煙喝酒對身體不好,所以爸爸頭發掉得很快,頭頂光禿禿的,像一隻小烏龜。我討厭煙酒的味道,但我喜歡周大龍,因為他是我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