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彤拿起一本剪貼簿,放在齊翎的書桌上,輕撫那張從下午一進門便驚懼不已的小臉,甜著嗓音道:「我們來做美勞好了,小翎想做帽子還是麵具?兩樣都做好不好?」
「姐姐,妳會不會離開我?」齊翎攀住她的手腕,童稚的容顏閃著憂慮。
「小翎怎麼這麼問?」她邊裁著麵具虛線,邊瞄了孩子一眼。
齊翎一聲不響,盯著紙老虎麵具發著呆。
她將麵具剪好,放在齊翎臉上比劃一下。「有橡皮筋嗎?小翎幫忙穿洞過去好不好?」
齊翎依言打開抽屜,拿出兩條橡皮筋,小手細巧的係好後,戴在臉上。
「姐姐,沈彪等會會來嗎?」麵具後的聲音很細致。
開學近一個月了,沈彤陪讀時間已調回原來的下午三點開始,沈彪的娃娃車五點會送到這兒與她會合。
「會啊,再過一個鍾頭。」
話剛落,一記玻璃清脆的墜地崩裂聲在寧靜的大宅子裏突兀的響起,齊翎拿下麵具,臉色煞白,她跳下椅子,打開書房門。
尖銳刺耳的女聲和低沉憤怒的男聲直直穿過客廳,竄進兩人的耳裏。
沈彤原想喚齊翎將門關上,她一向沒有八卦的習性,但是當她的名字居然飄蕩在空氣中,不被避諱的揚聲而來,她僵在原地,視線落在小女孩纖細的背影上。
「我說過了,沈彤是老劉介紹的,並不是我在外麵認識的……」
「既然不是你的朋友,你在意什麼?我現在有更好的人選,你有什麼好反對的……」
「這樣無緣無故解雇人家,說不過去……」
「我就是討厭她那張臉,一副清純像,骨子裏可沒那麼簡單,我親耳聽見小翎叫她媽……」
「孩子無心之舉,妳神經什麼……」
「就是孩子無心,她動機才可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晚上送她回去好幾次了……」
「妳心裏肮髒,見誰都不正常……」
「是嗎?老劉外麵也養了個小公館吧?他介紹的人能好到哪兒去……」
沈彤站起身,穿過房門,停在客廳,身形在潔淨到冰冷的空間中凝住,她回頭看了眼齊翎,小小麵孔在呼喚著她,對她伸出一隻手,抖著唇叫了聲:「姐姐--」
她恍惚的對女孩笑了笑,歉然的說了句:「對不起,姐姐不能留下來了。」
「姐姐--」小女孩踏前一步。
她搖搖頭,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下,「噓--乖,要聽話,姐姐有空會再來看妳。」
她毅然回頭,不再讓齊翎流下的淚水絆住她。
走出齊家大宅,她撥了通電話到沈彪的幼兒園,囑咐將他送到王太太家後,便搭上捷運列車。
她強烈的想見到言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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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馨走進言若水的辦公室,正躊躇著見麵第一句話要如何開場,卻不見他坐在辦公桌前。
他斜倚在角落的小沙發上,支額閉目小憩。
她放緩足音,步步挨近,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
有多久沒有仔細凝神注視他了?從他離開她住處那晚,他沒有再主動見她,期間通過幾次電話,他不是在忙,就是疏離的客氣應對。她這一生沒有想過的是,有一天,男人會先行離開,而不是她陳馨說了算。
但再多的自尊、憤怒、不甘,全都在隨之而來獨眠的夜晚化為思念的磨難。白天有繁忙的廣告業務經理一職在身,她暫可忘卻;待華燈初上,她幾乎無法逐一麵對住處中每個他曾留下的痕跡,固執無法撐太久,等不到他回頭,她便來尋他了。
他俊朗依舊、氣質沉篤,修長的手指覆在一本攤開的醫學雜誌上,白袍垂掛在一旁,簡潔的發型讓他更顯年輕。
她激動的靠過去,目不轉睛的采索他的五官,他傳來的幽微氣息,全然不受醫院彌漫的藥物氣味所侵襲,緩緩透著一股清新。
她情難自禁的覆上他的唇,薄而柔的觸感依然,她閉上眼,全心全意地回味這個吻。
他驀地睜開了眼,熟悉的「歡沁」香水味包攏住他,他抓住她的肩頭,微微推離她。
她不以為忤,露出貝齒,嬌俏一笑。
「怎麼突然來了?」他鎮定地掩住錯愕,端坐好身子,抹了把臉。
「我想你!」她衝口而出。
她的話同時驚住了兩人,鼻息間的熱氣流動著相異的情緒,他看著那雙熱切的美目,一絲歉疚油然而生。
「對不起,馨馨--」
「不用說對不起,我陳馨不需要別人抱歉,我隻想知道,我真的一點令你留戀的地方都沒有?」她平直溫婉的語氣,含著藏不住的期盼。
「馨馨,那不能改變什麼。」
「可以的,我不介意你在外麵遇見誰,我們還是可以和從前一樣,隻要你不離開--」
「馨馨--」他語氣下沉,麵目保持溫和。「如果我是這樣的人,妳當初會喜歡我嗎?」
陳馨噤了口,卷翹的睫毛閃了幾下,她再一次感受到,這個男人將工作上的冷靜用在她身上時,是如此令她難堪,而她仍執迷的眷戀不已。
「她真的比我好?比我更漂亮?比我更貼心?」她耳語般地輕問。
「別把自己拿來比較,那不是好的處理方法。」他抬起她的下顎。
她再度看進他眼底,他沒有回避的與她對視,在電光石火間,她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所謂誰比誰好,都是事後諸葛,真正的原因隻有一樣--愛消失了。當愛不存在時,其它解釋都是借口,所以他連借口也不必找,因為三年來他未曾欺騙過她。
她的一生至愛,就這麼無疾而終,她連憑吊的機會都沒有。
她勉強的擠出微笑,略帶哽咽聲道:「那麼,若水,再吻我一次,最後一次,你不會吝惜吧?」
她的黑眸淚光浮現,沒有歡愉的笑意掛在嘴角,他首度見到傲視群芳的陳馨,帶著乞憐的眼神看著他;在情場裏,她一向自許是尊貴的女王,絕不容許低聲下氣,更何況隻是為了一個吻?
他歎了口氣,俯下臉,貼住她的唇,她如溺水求生般緊攀住他的脖子,柔滑的舌深入與他交會,態意掠奪,像是此生最後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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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帆指著走廊盡頭左手邊透著燈光的房間道:「那間就是他的辦公室,他剛開完會不久,應該還沒走。」
沈彤對她欠身,感激道:「謝謝妳,李小姐。」
「不客氣,我剛好下班沒事,快去吧!」說完,李帆踩著輕快的腳步離去。
沈彤調整一下漸快的呼吸頻率,將散垂的發絲別在耳後,軟料長裙在走動間拂過雙腿,她有種不真實感,彷佛不該置身此地。
她走到一半,趑趄不前,有些猶豫起來,她該不說一聲就來到他的殿堂嗎?
他如果在忙,她該說些什麼呢?隻看一眼就走嗎?
她忽然覺得唐突了,或許是醫院的秩序與規律感讓她感到拘謹吧,她回頭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再望一眼那抹光源--她的情人就近在咫尺,為什麼要放棄呢?即使一眼也好啊!
她深吸了一口醫院的空氣,朝光源邁進。
她在門口止步,台燈照耀處是空的,他不在位子上?!
然後,直覺將她的目光帶往另一端角落處,那一對緊緊纏縛擁吻的男女身上。
她閉上眼,又睜開,想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是真實的人身,她走錯地方了嗎?那搭在女人腰間的長指如此熟悉,卻也如此刺目,讓她連一絲誤解的餘地都沒有。
她一時消化不了突來的畫麵訊息,空白在腦中占據了一會,才漸漸釋放刺痛的感受,迅速爬滿全身。
真正的心痛就是如此吧!竟比目睹程誌遠擁著別的女人更甚、更難自處,她的身體在這個空間中變得如此多餘,多餘到她想找藏身之處掩蓋住發顫的自己。
她艱困的移開目光,退後一步,手時不經意觸碰到半掩的門,驚動了另一個世界裏的男女,他們同時望向她。
她倒抽一口氣,說出了自己都頗為意外的三個字:「對不起!」
「沈彤?」言若水放開陳馨,站起身。
她突然覺得恐懼,想逃離是唯一的念頭,她拔腿就跑,比上體育課測試四百米秒數時更賣力,她略過電梯,直奔樓梯,腳步迅速又準確的踏觸在每一層階梯上,在瞬間旋轉過五層樓,抵達大堂,越過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