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張弋談到樂隊的時候,眼睛都會放光,覃天浩羨慕他的理想可以龐大到未來,笑了笑,應和道:“要是那樣就好了。”比起張弋,他總是缺少了一些霸氣與自信心,這也是為什麼聲線絕佳的他,把樂隊主唱的位置推給了更善於表現自我的張弋。張弋希望有一天能將他們的樂隊推上真正的音樂舞台,而他更願意僅僅沉醉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裏,這就是區別。

快到家的時候,覃天浩問張弋:“現在時間還早,要不要上我家坐坐?”

張弋擺手:“你老把那秋蘇說得跟三頭六臂神出鬼沒的妖怪似的,我明天還不想缺考呢,等考完了再說吧,到時候讓你後爸做那個醬燒排骨,好久沒吃了,可饞死我了!”他誇張地發出吸口水的聲音,一臉沒心沒肺的笑容,和覃天浩道別後,吹著口哨回家了。

覃天浩不知道那天自己怎麼那麼煽情,忽然叫住張弋,說:“臭小子!明天……加油啊!”

張弋回過頭,從他的鼓勵中回過神來,心領神會地笑了笑,說:“你也是。”

那天回家後,覃天浩把筆交給媽媽,媽媽怕自己給秋蘇會被拒絕,就對他說:“再幫媽一個忙,你幫我拿進去給小蘇吧!”

覃天浩也有點怕秋蘇,問道:“叔叔呢?”將近一年了,他還是沒有改口。

“老秋今天值夜班,天浩,你送進去吧。對了,就說是你順便買的。”

覃天浩抱怨道:“我說你就是自找麻煩,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她不要的話,送我不就行了。”說著,抬腳走到秋蘇的房門前,輕叩了幾下,回頭對站在自己房門口一臉期待的媽媽使了個眼色,做口形:“你確定她還沒睡?”

“沒有,在裏麵看書呢,剛剛我給她送過牛奶了。”

果然,下一秒,房門就打開了,覃天浩連忙擺正了自己站立的姿勢,她不說話,隻是筆直地站著,低頭把視線定在他手中的果凍筆上,他撓撓頭,把另一隻手上的七色果凍筆遞給她,補充道:“給你。”

秋蘇沒有立馬接過去,低聲問:“為什麼?”

覃天浩加快了撓頭的速度,他可沒想過送東西給人還要說理由的,用餘光瞟向他媽想求助,誰知道媽媽竟在關鍵時候離場了,於是,他瞎掰了一個:“就是看著覺得不錯,就買了,店主說現在女孩子都喜歡用這種筆做筆記,我看你桌上沒什麼筆……”

她半天沒吱聲,也沒接過他手裏的筆。

他好奇:“怎麼?不喜歡?”

她抿了抿幹澀的嘴唇,輕咬了一口,然後,搖搖頭。

這時候,沈紅欣出場了,覃天浩眼看著媽媽熱情地搶過他手裏的筆,塞進秋蘇的手中,笑吟吟地說:“傻孩子,喜歡就收下啊,這是天浩的一片心意。”

秋蘇的動作僵在那兒,但筆已經緊緊地握在手中,隻是她的頭始終埋得很低,低得覃天浩隻能看見她不斷顫動的睫毛,長長的,翹翹的,像洋娃娃。

她什麼也不表態,難道要這樣站一夜嗎?覃天浩剛想開口先行告退,誰知道下一幕發生的事情,讓他心頭一驚。秋蘇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從眼睛裏跌出來,瘦弱的肩膀也跟著顫動起來。

覃天浩相信媽媽也被嚇到了,一下子不知道從何開始安慰,情感表達能力薄弱的她,隻是一個勁兒地問秋蘇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秋蘇一邊擺手一邊吸鼻子抹眼淚,過了好一會兒,她緩過氣來,抽噎著說:“我……我沒事,謝謝你……謝謝你們……”說罷,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又迅速地埋下頭。

他有些吃驚,可是,明白了秋蘇這是因為感動而流的淚,媽媽這下鬆了一口氣,放下了平日的小心,伸手親熱地揉著她的肩膀,溫柔地說,一家人不用見外。秋蘇僵直的身體微微有些抗拒,但也沒有直言拒絕她的安慰。

似乎從天台下來那晚開始,秋蘇就收起了尖銳的刺,她默默地承受別人的關心,不感激,也不拒絕。隻是,她看人的眼神也跟著變了,沒有了以往的犀利,覃天浩無意間對上她的目光時,能夠感覺到她笨拙的掩飾。她努力偽裝自己,卻依然被他看穿。

一直站在旁邊的覃天浩不知怎麼的心就柔軟了下來,接上媽媽的話,說:“媽媽說得對啊,秋蘇,我是你哥,哥哥送禮物給妹妹是應該的,你別客氣。”

秋蘇輕輕地“嗯”了一聲,他不覺笑了笑,對媽媽說:“我先回房了,明天還要考試,你們也早點休息。”說完後,頓了頓,他又微微低頭,看著秋蘇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個還會哭鬧著要糖吃的小女孩,他張開薄涼的嘴唇,對低聲抽噎的她說,“蘇蘇,你也好好休息。女孩子老是哭,就不漂亮了。”

在那一刻,他真的把她當做了妹妹。

一切自然而然,沒有一點做作。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蘇蘇,在此之前,沒有在心中預演過,就是情不自禁地有別於其他人,他叫她蘇蘇,不是小蘇,也不是小秋,更不是顯得有距離感的全名秋蘇。她忽然又一次抬起頭,深深地注視著他誠懇的眼睛,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重重地點了點頭,還用蚊蠅般的聲音說了一聲:“加油。”

他輕輕地笑了出來。

覃天浩看得出來媽媽似乎覺得家裏各種關係的初見緩和很是振奮,於是,在他結束了中考之後,她就開始積極地部署下一步親情拯救活動,勢必要讓大家看到一個健康開朗、充滿活力的秋蘇。

“老媽,你就別琢磨了,小心適得其反!”覃天浩嚷嚷道。

秋蘇重新開始上學已經是九月份的事情,這是家裏與心理醫生商量後的決定,不過,一切還是以尊重她個人的選擇為原則,不留級重讀初一,而是按照正常進度,直升初二。

覃天浩清楚地記得,那年他高二。

那天早上,天剛蒙蒙亮,覃天浩就聽到了秋蘇鏗鏘有力的讀書聲,聲音很洪亮,覃天浩躺在床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床上爬了起來,悄然打開門,坐在客廳裏,正對著秋蘇房門的沙發上,隨手揀起一本課本,會心地笑了。

“喲,今天起得很早嘛!”這個時間本來應該還在睡覺的媽媽,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他的身後,輕輕地貼著他的耳朵說道,嚇了他一跳。

他聽見秋蘇的讀書聲頓了頓,又繼續,便把臉埋在書裏,嘟囔著說:“還要不要人活了,怎麼我勤奮好學還要受排擠?”

“少跟我貧嘴,你多跟妹妹學著點,我和你爸就不操心了。”

覃天浩愣了一下,卻沒有反駁。

對他們家來說,時間與人情都像神奇藥水,在不經意間滲入了他們的生活,一切都在漸漸地變化。

覃天浩感覺到它們的神奇之處,細細回味著從秋蘇進這個家,再到現在,一段磨合期相處下來,原以為無法克服的問題,竟然也成了順其自然的事。秋蘇就成他妹了,老秋就成他爸了,一開始覃天浩還有些不習慣,對媽媽過於樂觀的態度,總是閃爍其詞。每當媽媽那麼稱呼的時候,他都會用手指摳摳耳朵,抬頭,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但漸漸地,還是適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