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弋嘿嘿一笑:“客氣客氣,對了,你前幾天給我打電話說你那啞巴妹妹也要到我們附中初中部上學了,今天開學你們一起手牽手上學啦?”

被他這麼一說,覃天浩還真想起來,以前自己要是在家遇到不順心的事,比如說他媽明顯偏心向秋蘇示好,而他卻得不到同等待遇的時候,他就會在張弋麵前抱怨,秋蘇一年說的話還不及正常人一周說的話多,不知道的人絕對會以為她是個小啞巴。但此時非彼時,他清了清嗓子道:“你說誰是啞巴妹妹呢?把嘴巴放幹淨點,那是我妹妹,蘇蘇。”

“蘇蘇?”張弋重複了一遍,他確定自己絕不是聽錯了,便捏起了一把怪腔調,“哎喲,現在都成‘我妹妹’啦?還蘇蘇呢,叫得還真親熱,你怎麼不叫我弋弋?或者從今天開始,我叫你浩浩?”

覃天浩有些不好意思了:“去去!別惡心我!”推開張弋的臉,他一拍大腿,理性回歸,想起了秋蘇今天哭著離開的場麵,不知道她到底回家沒有,心一緊,讓張弋好好休息,出了醫院,便馬不停蹄地趕回家了。

秋蘇已經連續好幾天都沒有答理覃天浩了。幾乎沒有擁有過真心朋友的她,很難理解他對朋友的感情怎麼可以如此深厚,深厚到他會破口大罵,深厚到在她心裏原本溫厚如大哥哥的他竟然像瘋子一樣,不停地拍打別人家的大門,瘋狂地按門鈴。

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值得她這樣做的朋友。

她隻遇到過為了每天能夠抄她的作業,而帶她到學校的小賣部,隨她挑選文具、零食,然後大方埋單的朋友;考試的時候,隻要她答應不把試卷答案遮掩住,就可以幫她連續打掃一個星期教室衛生的朋友;還有,她實在搞不懂那些對她來說很輕鬆的事情,為什麼別人卻千方百計討好她,用各種各樣的條件交換,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與覃天浩的刻意疏遠,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許有羨慕與嫉妒的成分在裏頭,說不清也道不明。而覃天浩永遠不會懂得她冰冷又木訥的表情背後,竟然有一顆如此敏感的心。

知道自己有錯在先,他不停地嚐試著討好她,悄悄地往她的房間塞可愛的布娃娃,或者有可愛包裝袋的小零食,然而,情況還是沒有好轉。

每天上學一同出門,他試圖展開話題,她便加快腳步向前走;午飯時間,她沒有再來等他一起吃,而是獨自在人潮擁擠的飯堂排隊;放學後,她雖然不會自己一個人走掉,但也從來都是他趕到她的教室門口,靜靜等待她緩慢地收拾好東西……她吝嗇於交流與微笑,他一度覺得曾經的那個秋蘇似乎又回來了,那個將自己封閉在獨立空間而不與任何人產生交集的怪人。

可是,她偏偏隻對他冷漠。對父母,還有周圍新出現的朋友,似乎都沒有這麼排斥,最讓覃天浩吃驚的是,一天中午,他在飯堂門口竟然看到秋蘇的身邊有了相互結伴去吃飯的新朋友。

雖然兩人的舉止談不上親密無間,但覃天浩看得出來,她的新朋友是個熱心腸的小姑娘,走路像小鹿一樣蹦蹦跳跳,還會主動地跟上秋蘇的腳步,親熱地挽著她的胳膊。盡管她的眼中明明顯露一絲吃驚,以及帶著警備心理的閃躲,卻沒有拒絕別人的靠近。

那為什麼隻對他是那樣呢?冷著臉,仿佛他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而明明那些過失與不得體的地方,他都已經再三道歉,究竟要怎樣她才能重新以一顆平常心對待他呢?

“蘇蘇!”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你到底怎麼了?”

對上一雙空洞而幽深的眼眸,她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冷漠地轉過頭,始終一言不發。

兩人僵持在放學的路上,他的眼神從迫切到無奈,最終還是拿她沒辦法,隻能鬆開手,憤憤地朝著與家相反的方向離去,見到礙眼的石子,狠踢一腳,小石子骨碌一下,滾得好遠,最終從下井蓋錢眼大的孔子裏掉了下去。

覃天浩的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秋蘇好像更像是一株植物,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總在以自己枯倦的姿態,告訴別人,她的不滿情緒。

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這個人,他似乎已經分不清了。他忽然覺得時間與習慣是一種奇怪的催化劑,它們充滿了生活的每一個縫隙,將曾經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緊密地聯係在了一起。

似乎一下子情緒就不那麼糟糕了,長舒了一口氣,餘光掃到站在對麵人行道上的紅綠點變化,挺起兜風的胸懷,抬起頭,醫院的標誌性最高建築物上的紅色十字已經映入眼簾。

一輛自行車從眼前飛馳而過,他放開腳步還沒走遠,就聽見自行車的輪胎壓著柏油路拉長的刹車聲,隨即還伴著車主人的叫囂:“沒長眼睛啊!你不要命,我還要車呢!要是這輛是鬥篷車,你就自認倒黴吧!”

身後是一場即將上演的好戲,他無奈,要是每個人都像那位自行車的車主那麼騎車,估計也會死得很難看。他想今天那人要是早幾秒鍾衝出馬路,撞到的人是他,他一定不會讓他好看。

誰知道,車來車往的嘈雜聲中響起一聲弱弱的道歉聲:“對……對不起……”

跨出好幾步的覃天浩突然停住了腳步,沒有絲毫猶豫地轉過身,衝進了看熱鬧的人群。

對方欺善怕惡,罵得更加放肆。秋蘇低著頭,一臉惶恐,卻不敢反駁,整潔的校服上雖沒有擦破的痕跡,但膝蓋上卻滲出了絲絲血粒子。

覃天浩顧不上那麼多,帶著一股氣勢走到秋蘇麵前,將她護在身後,腦子裏能想到的粗話,他一口氣全順了一遍,罵得對方找不著北。以為他是多管閑事的路人甲,緩過神來後,想將他也連著一起收拾,卻沒料到覃天浩也是練過的人——比起張弋,他要壯實很多。平時沒事他就喜歡在家裏舉舉啞鈴,他卷起袖子,亮出了結實的肌肉,再加上幾句嚇唬人的話,前一秒還叫囂著要找人收拾覃天浩的家夥,下一秒就扶起自行車灰溜溜地跑掉了。

“哥……”秋蘇怯生生地喚了覃天浩一聲,他得意揚揚地扭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忘記了這幾天的不愉快,蹲下來,研究著她腿上的傷口,抬頭問:“疼嗎?”

秋蘇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上來吧!”覃天浩保持著蹲立的姿勢,隻是換了個方向,讓她上去。

“我自己能走……”

“逞什麼強,讓你上來就上來,你一瘸一拐的,走起路來更不方便。”他一伸手,不由分說地將她往上拉了一把,她膝蓋上的血漬不小心蹭在他的校服襯衫上,為了不讓血漬大範圍地弄髒他的衣服,她隻能老老實實地趴在他的背上。

覃天浩說:“蘇蘇,你為什麼跟著我?”他微微側頭,沾著汗珠的鼻尖差點碰到她的臉,她往後仰了仰,又將臉側到另一邊:“我會迷路的。”

她仿佛擔心他讀出她謊話背後的心思,補充道:“我從小方向感就差。”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卻笑而不語。

眼看離醫院越來越近,她便說:“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醫院嗎?我沒事。”

“是去醫院沒錯。”覃天浩頓了頓,說,“蘇蘇,我是帶你去見一個人,我跟你說過的,張弋,我最好的朋友。原本你一周前就可以見到他了,但就是開學那天,他出了車禍。”

秋蘇有些意外,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盯著覃天浩的後腦勺。她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了她媽媽出車禍時的場景,全身打了一個冷戰。

覃天浩說:“蘇蘇,那天我不是不管你,而是我一直聯係不上他,心裏著急,想到他家去看看……”

秋蘇趴在他的背上,默默地聽著,心裏一下子原諒了他,不覺雙手將他的脖子環得更緊了。

少女的心思是一朵秘密開放的花,在秋蘇的心裏肆意地綻放。她太沉醉,醉到覃天浩已經在張弋的病房前停住腳步,她都沒有察覺,直到他輕輕將她放下,拉著她走進病房,她才回過神來,低頭看著他的大手緊緊地裹著她的小手,心裏泛起一陣漣漪,以至於抬頭看著他給她介紹的死黨張弋時,臉上還飄著兩朵紅暈。

“蘇蘇,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瘸腿雞翼。”一句玩笑話,惹來了張弋迎麵扔過來的枕頭,他的傷勢已經恢複了不少,覃天浩估計他腳上的繃帶被拆卸後,一定又會恢複昔日的活躍狀態。

張弋大叫道:“死耗子,你給我留點麵子會死啊!”說著把腦袋正式轉向了秋蘇,落落大方地重新開始自我介紹:“我叫張弋,秋蘇,很高興認識你哦!我跟死耗子是死黨,我們有一個樂隊,雅號——逆風少年,我是主唱,你哥是打雜的,如果有空的話,可以來聽我唱歌哦。”

“逆風你個球,什麼時候取的名字,我怎麼不知道?”

“嘿,誰是隊長啊,這是我突發奇想想出來的,怎麼樣,不錯吧?逆風少年,是不是很帥氣!”張弋大大咧咧地笑道。

初聽張弋熱情的聲音,秋蘇不討厭他,卻不喜歡他開口閉口叫覃天浩死耗子。她緩緩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望向他,卻驚訝了,她似乎早早就見過這張臉,可是,究竟是在哪裏見過呢,她一時也還想不起來。

隻聽見仔細打量過她的張弋激動地叫道:“咦?有點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覃天浩困惑地看看秋蘇,又看看張弋:“你們認識?”

曾經的一麵之緣想對彼此印象深刻到無法忘懷,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秋蘇搖搖頭,張弋也說:“不認識啊。”

“臭小子,那你搭訕的手段是不是太老套了一點?敢動我妹妹,你活膩啦?”要不是張弋還算是個病號,覃天浩可能一個帶著玩笑的拳頭早下去了。

張弋捂著胸口,露出一副懼怕的神情:“哇,我好怕怕哦,覃大俠,我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跟您作對啊!”

兩人的玩笑,一下子把話題扯得好遠,有好幾次秋蘇都被逗得差點扯開了嘴角,恰當的時機是出其不意的良藥,一劑吞下,那些曾經怎麼都想不通的問題一下子都解決了,秋蘇仿佛瞬間體會到了友情的力量,也淺嚐到了成長歲月中從未嚐過的滋味——原來,快樂可以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