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2 / 3)

“這個……”他動用了所有的腦細胞,準備胡亂說一通,總比這樣傻站著要好。覃天浩在他身後不斷地提醒道:“剛剛老師講過啦,4……6……4啊!”

若是留心聽的話,還不止覃天浩一人在壓低聲音提示答案,四周全是一片低弱的“4……6……4”。

唉,誰讓張弋憑著一張俊皮囊人緣不賴呢。

不過,這有利也有弊,聲音一多就容易混淆視聽,大家好心幫倒忙。張弋懵懵懂懂地重複了一遍大家報出的答案,不禁念叨:“死了又死?這是什麼東西……”

結果,聽力已經出現衰退的化學老師,把他口齒模糊的念叨聽成了“老不死,你算什麼東西”,他的臉漲得通紅,像是受了奇恥大辱,講課時的和顏悅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勃然大怒,將手裏的粉筆摔在講台上,指著一臉不知所以然的張弋,大聲嗬斥道:“張弋!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講過的題目沒有認真聽就算了,竟敢在課堂上公然辱罵老師!”

白薇安的眼神變得急切了起來,她不安地看看老師,又看看張弋。

“您說什麼啊……我哪裏敢辱罵您啊……”張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雖然是肇事者,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裏激怒了老師。

“好啊!你還敢狡辯!”化學老師激動得唾沫橫飛,可憐了坐在前排的同學,“我給你一個機會道歉!不然別怪我到時候上報學校!畢業!你連夢都別做!”

大家都傻眼了,搞不懂老師為什麼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更重要的是,在座的人都可以作證,張弋並沒有辱罵老師。於是,大家接二連三地響應,一臉虔誠地幫張弋解釋,但是,人偏激起來,真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老師認定了這個教室裏的人都是張弋的同夥,痛斥道:“誰再給我說話!我把你們的名字一個一個報上去!真是過分啊!都快十八歲的成年人了,怎麼一點正義感都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道德正在淪陷!中國需要拯救!”他的一聲疾呼,把教室裏的每一個人都怔住了,頓時間,整個教室裏鴉雀無聲。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麵麵相覷,卻都吃了黃連,有苦叫不得。

老師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張弋身上,把剛剛對他說過的話中的重點,又重複了一次:“你道歉嗎?”

大家的視線都凝聚在張弋的嘴巴上,白薇安急切地做著口形:“道歉啊!”

覃天浩也覺得這事情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他用腳輕輕地蹭了一下張弋的褲腿,小心地說道:“滿足一下他的心理吧!”

張弋不屑,瞥了一眼站在講台上兩鬢發白,滿臉皺紋的化學老師,他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拽拽地說道:“憑什麼我要跟你道歉?男人就要敢做敢當,如果我沒有做過,為什麼要無故承擔你妄加在我身上的罪行呢?”

“好啊!張弋!你有種!滾!從我的課堂上滾出去!”老師氣得牙齒發抖,咬牙切齒地死瞪著張弋不屑一顧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不是球,不會滾,但我會走出去。”話音剛落,張弋就瀟灑地走出了教室。

張弋的舉動簡直就是挑戰老師的承受極限,老師也顧不上為人師表,激動地指著張弋離去的方向,吼道:“有我在這個班上課的一天,你就別想出現在我的課堂上!”

這個事情的結果呢,據說,被張弋氣得鼻孔冒煙的化學老師,那天下課後,回到辦公室就犯病了。張弋的“光榮”事跡,一天之內傳遍了整個高三級辦公室,但凡教他們班的任課老師都對張弋拉起了一條警戒線,將此人視為與當年製造“911”的本?拉登齊名的危險人物。那些老師縱然知道張弋他們家的背景,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從此以後,張弋打盹不再會被一雙雙雪亮的眼睛盯得頭皮發麻,不得不振作起來;與人在課堂上侃大山,與他閑聊的那位總是中彈,被老師批評,叫起來回答問題,而他總是幸免的那個;捉弄周圍的女生,受到美少年的青睞,禁不起誘惑的女生一臉嬌羞,兩人眉來眼去,感情還沒得以發展,第二天那個女生就會被掉到其他座位……總之,全世界似乎都在某一刻開始,繞開了張弋,張弋覺得自己好像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堵牆,一個障礙物,避開他,整個世界都平安無事。遇上他,就好比泰坦尼克號撞上了冰山,第三次世界大戰立即被引爆,甚至是瑪雅人關於2012世界末日的預言提前到來……

一開始他還試圖糾正那些老師的偏見,上課打起十二分精神看著黑板,還破天荒地主動舉手回答問題。然而,這個時候他又好像成了透明物,老師對他的表現視若無睹,視線跳過他,直接落在其他人身上。

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張弋變了,又或者說,做回了曾經的自己,那個遙遠到大家已經漸漸淡忘了的張弋。他放縱地在課堂上睡覺、吃零食、聽歌,扭著蛇一樣靈活的身體,跳著自己新編的舞蹈從肅靜的課堂測試中掙脫,離開教室,愛去哪裏都行,他還自行用一根細鋼絲就把鑰匙已被回收的樂隊訓練室的大門打開了……他的行為大膽又帥氣,女生們為他尖叫瘋狂,男生們讚他是男人有骨氣,他依然是校園的大紅人,卻也成了老師眼裏的不良少年。

其他班的老師教育自己班裏的學生,絕不要成為第二個張弋。這句話從高三到高中部其他年級,最後還成了初中部老師的班會開場白。

上了初三的秋蘇正處在初中三年的黑色地帶,除了與中考有關的學科,像體育美術音樂這些無關痛癢的課程,全都被取消了。

如果每天比別人多努力一小時,一年下來,你就比其他人多了三百六十五小時。班主任把這句話作為激勵,常掛在嘴邊。可是,她卻不惜從這珍貴的時間裏擠出二十分鍾來開班會。秋蘇就是在那個班會課上,得知張弋成為全校反麵教材的最佳典範的。

不知道為什麼,秋蘇對張弋在課堂上的怠懈鬆散一點也不吃驚,在她心裏,他似乎原本就屬於這一類人,到底是什麼令她這麼肯定呢?她也說不出來,隻能認定這是一種女性特有的直覺。

不過,細細觀察覃天浩和張弋現在的友情狀況,張弋的變化,也不是毫無征兆的。她還記得是哪天,張弋脫離了他們三劍客的隊列。

那是這個城市迎接第一場雪的冬日,秋蘇一覺醒來,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她換下了棉襖,穿上了蓬鬆的羽絨服,戴著禦寒手套,和覃天浩並肩走出了公寓樓。他們已經習慣了穿過幾棟林立的公寓樓,走到張弋家樓下,喊他上學。

即便是曾經對等待毫無好感的秋蘇,也已經適應了他們三人之間相處的模式——她、覃天浩和張弋,哪怕大多數時候,她都隻是扮演聽眾的角色,哪怕連她自己也察覺出來,自從那次樂隊演出後,張弋就沒有再主動與她搭腔過,甚至總是用冷冷的眼神看著她。可是,秋蘇卻沒有禮尚往來地用敵意的目光回應他。

換句話說,從一開始更喜歡與覃天浩獨處,到不得不接受張弋的出現,現在她已經完全習慣了他的存在。

她總以為他們三人要這樣走到明年,等到那時候,他們高三畢業了,就隻剩她自己一人了。卻沒想到張弋沒有堅持到最後,半路就退出了。

那天,秋蘇習慣性地在臨近張弋家所在的那棟公寓樓的時候,就放慢了腳步。

通常覃天浩會快兩步走上前去按樓下的樓宇呼叫器,她慢慢地走過去,然後,抬頭,迎上覃天浩帶笑的目光,每天總有幾分鍾的時間讓她覺得呼吸困難。有時候秋蘇在夢裏都能複習他們靜立在二十餘層的樓宇之下,玉白色大理石鑲嵌的牆體是他們的背景色,畫麵美得不像話。

被母親統治了十幾年的大腦,那些曾經像咒語一樣刻在腦袋裏的教條,隨著她屍骨的腐爛,已經漸漸地沉到秋蘇的心裏,時間讓人釋懷,灰色的過去,隻要不去想就不會擾亂她春一般的心境。

她深吸一口氣,覃天浩的每一個表情都叫她心醉。

是喜歡嗎?還是愛?從前沒有看過言情小說的她,掙紮了好久才翻開了新朋友塞進她書包的小說。書裏的每一個小故事都讓她心動不已,每一個愛的細節都能使她麵紅耳赤,那些從男女主角口中說出的“我愛你”,如同一雙打開心門的手,每一句都讓她心跳加速,慫恿她衝到覃天浩麵前,大膽地表露心計。

可是,她記得她的新朋友羨慕地對她說,你和你哥哥的感情一定很好吧。被人糾正的關係,使她又一次退卻了。所以,每天最初的兩人行,到短暫靠站後的三人行,張弋懶洋洋的出場,是她最佳的清醒劑。

然而,這一切都在那天終止了。

覃天浩的腳步沒有停,他從張弋家所在的公寓樓前穿過,甚至連眼睛的餘光都沒有往大門的方向瞄一眼,至少在秋蘇看來是這樣的。她起初以為自己記錯了大門上寫的樓號,緊跟著覃天浩繼續往前走,又走過一棟,她愣了一下,喊住他:“哥!今天不叫張弋嗎?”

他在前麵,稍微頓了頓腳步,沉沉地應道:“嗯。”

從出門到現在,覃天浩的臉色一直不好看,蹙著眉,一籌莫展的神態,秋蘇一開始以為他隻是鬱悶這下雪的大冷天還要早起,現在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匆匆跟上他的步伐,一蹦一跳地抖落了附在她身上的雪花。

“為什麼?”她開口追問。

“沒為什麼,蘇蘇,你別管,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覃天浩冷冷地說,“總之,以後他不會和我們一起走了,懂嗎?”

秋蘇不懂,她隻知道覃天浩和張弋的友情曾是她交友的教科書,是他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義氣,讓她相信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友情都具有目的性,心與心的交流是友情的真諦——

如果他生病了,就將那顆普度眾生的慈悲的心放在他身邊,時刻關心著他的健康。

如果他墮落了,就抱著拯救世界末日的決心帶他遠離黑暗,重回光明。

一個小女生的天真想法讓覃天浩覺得可笑,他不是沒有拯救過張弋,當他的舉動初現異常的時候,他就找他談過,結果三天捕魚兩天曬網,他才變乖幾天,就又開始逃課。昨天他和他徹底鬧翻了,他一氣之下在張弋引以為傲的讓女生非愛不可的臉蛋兒上加了一雙熊貓眼和幾道血痕。

張弋放言要與他絕交,覃天浩也不讓步,大步流星地滾出了張弋的世界。

“以前,我們在鬆柏壇這裏抽過煙、打過架,就差沒有強搶過美女。”覃天浩滄桑一笑,嘴角鬆垮垮的,秋蘇側目凝視著他的臉,忽然覺得心疼。

“哥……”她輕輕地喚他,而他卻依然沉浸在回憶裏,許久,他仰起臉,麵朝著教學樓延伸的方向,藝術樓就在那一側。

秋蘇走到他身後,如果她能夠勇敢一點,就會不顧一切地抱住他,表白一次,是被接受,還是被拒絕,都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了。關鍵是讓他知道,她還依然深深地迷戀著他。

他說:“你知道張弋那小子為什麼當時咬牙切齒地放狠話要跟我絕交嗎?”他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不僅僅是因為他臉上那道被我刮傷的疤,還因為你。我不想讓他靠近你,更不想讓他動你一根汗毛……”他隱去了一部分更接近真實的真話,隻說了一半。

秋蘇伸出的手卻僵在了半空。

舊時光藏著無數秘密,一旦暴露便叫人無所適從。

她還記得自己為了覃天浩和張弋鬧僵的事情,出麵找過張弋。她推開訓練室的門,裏麵烏煙瘴氣的,掉在地上的煙灰,被踩滅的煙頭,吃了一半剩在那兒的泡麵,牛肉味、泡菜味,還有酸酸的雪菜味。她不知道張弋在這個臭熏熏的室內,怎麼待得下去。他抱著吉他,嘴裏咬著鉛筆,盤坐在地上,整個人陷在陰影裏。他的校服褲已經髒得從原本的深藍色,徹底變成了墨色。

看到門開了,他抬了一下頭,陰影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大概他怎麼都想不到會是秋蘇,所以,眼中掠過一絲訝異,但很快他又埋下頭,撥動琴弦,重複著一個調調,又迅速抽下用嘴橫叼著的鉛筆,俯首在地上的五線本上畫下了幾個音符。

秋蘇不動聲色地走出去,他以為她走了,誰知不一會兒她卻拉回了擺在走廊上的巨型垃圾桶,另一隻手還拎著水桶,他驚愕地看著她挽起袖子,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架勢。她將地上淩亂堆放的泡麵,喝空了的飲料罐,吃完了的零食包裝袋,被抽空的煙盒……統統扔進了垃圾桶,接著,拿起掃把清理地上剩餘的碎紙片與煙塵。

掃到張弋麵前的時候,一直保持沉默的張弋,先是拿起自己的東西,配合地站了起來,之後卻踩住了秋蘇手中的掃把頭,他的力氣很大,她用力抽也是無用功。

秋蘇之前一直低著頭,視線低於他的膝蓋部位。張弋突然來了這麼一招,她猛地抬起頭,看到他眉角一道深紅的疤,她有些吃驚,這明顯是新傷,似乎沒有精心包紮過,傷疤發炎得叫人觸目驚心。她努力將注意力從他臉上的那道疤上移開,對上了他的眼睛,依舊是那麼玩世不恭的眼神。

這是一段無趣的默戲。如果有不認識他們的人從門口經過,看到這無聲的拉扯,或許會認為他們倆是聾啞人。

然而,實際上,這隻是他們相處的方式罷了。死盯著對方的眼睛,眼中有悶悶的怒火,卻都沒有靠言語來宣泄,他們都抱著戲謔的心理想看看誰是那個最先沉不住氣的人。

結果,她輸了。

“張弋,你夠了!”秋蘇動怒了,五指一鬆,掃把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她怒視他,他卻笑了,一臉痞相地晃著腦袋:“怎麼?生氣了嗎?那耗子派你來之前,難道沒有提前告訴你需要注意點什麼嗎?”

“這和我哥無關。”她冷冷地說。簡而言之,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這倒是張弋沒有料到的,不過他搞不懂為什麼秋蘇要來找他,這似乎毫無理由。自從那次演出服人人有份,隻有他張弋被排除在外之後,他便耿耿於懷,他承認自己是一個小氣鬼,沒有博大的胸襟去容忍自己被忽略後的失落感。

他一直在等她來向他道歉,無論什麼理由都行,他甚至都替她想好了,可以是不知道他衣服的尺寸,可以是衣服的布料不足,可以是她剛完成了他們的服裝後,就忙著複習考試,沒有足夠的時間完成他的那套,也可以是她其實已經把他的做好了,隻是希望私下單獨送到他手裏,條件是他答應與她約會……再爛的理由他都能接受,他隻是不想被她冷漠的態度告知她就是不想送給他。

現在心都被傷透了,打擊也夠大了,她還來幹什麼,是想看他的笑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