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嗎?她的大姊是張師涯的元配,我的大姊則是二房。她自幼養在張家,自然生老病死都要張師涯負責。”
這話近乎無賴,元寶卻講得好像理所當然。而要求一個男人負責一個女人的生老病死,隻有一個方法:嫁給他!
“你少胡說了啦!”默嬋紅著臉斥道。
範啼明幫腔道:“‘巧嘴八哥說不過潼關去’,姑娘不必理會無稽之言。”
“哇,你損我?”元寶索性明快爽利,馬上舌尖吐刺:“似你這等人,是‘水上浮油花,有油也有限’,頂多小康而已,默嬋,你千萬不能對他有好印象,張師涯和大夫人絕不肯讓你降格以求。”
話題愈扯愈遠,默嬋翻眼凝視天空雲彩,置若罔聞。
範啼明則煞感有趣。照理說,他與這兩人壓根兒不熟,金元寶的想像力卻好比“輕舟已過萬重山”的三峽水一般急速,一下子便扯上婚姻之說,也太會扯了吧!或許該說,金元寶直覺敏銳,他確實對默嬋懷有極其複雜的興趣。
“元寶,不要忘了我們來此的目的。”默嬋情緒絲毫不受波動,柔柔輕輕的說:“如果你再東拉西扯,恐怕到天黑都走不到餘寒花的房間。”照理說,她是非常羨慕正常人能夠滔滔不絕,但千萬別是廢話連篇,那會使她“慶幸”自己的失聰。
元寶難得順從民意:“那就暫且放他一馬吧!”
範啼明很有風度的領前帶路,這回,直接走到處荒僻的小院落,早先若有種植些奇花異卉,也因缺乏嗬護老早死滅了,反而一些野草野花不請自來,不需玉手施舍雨露,自然活得比有主的名花生機勃勃。
院子裏有一連三間的小姐閨房,外表看起來汙損斑駁,損壞的窗欞沒有修好,兩扇房門有一扇不見了,另外一扇被拆下來擱在牆角,免得晚風吹拂時便咿呀作響,隔著一個院落,聽著好像鬼魅之聲。
“喂,姓範的!”元寶皺眉捂鼻子,不覺間流露出女兒嬌態,嗓門提高了點:“你保留‘原味’也保留得太徹底也吧!起碼也該粗略打掃一下,一股陳年烏濁氣,誰受得了呀!”
範啼明笑得好生無辜。“我以為你會很激賞我保留[古跡]保留得很好,絕對的忠於原味,不添加人工色彩。”
元寶一臉受不了的表情,撈出手絹捂著口鼻。反而默嬋把一條粉紅的絹絲手帕拈在手中,忘我的踏進蒙塵的香閨,在悄悄的拭淚呢!
試想餘寒花的一生不僅短暫,而且孤獨,幼失怙、弟失蹤、母病亡,再沒有一個可以說心事的人,若是良緣能諧倒還好,偏偏遇人不淑碰上負心漢,如何不心寒、心碎?
範啼明輕拍她的香肩,凝望她淚光瑩瑩的明眸,口氣有些感傷的問:“為餘寒花的薄命垂淚嗎?為什麼?”
“不知道。就是覺得難過。”默嬋拭幹了淚,走出房門,不忍再看,再看也看不出結果。薄命的餘寒花為了負心男人而死,而嫁得如意郎君的江庭月,多少人欣羨,卻也時常在夜裏欲泣,算是好命還是薄命?
正是: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確定了?”何道堯在他身後道。
“確定了。”目送那對少年男人遠去的背影,範啼明臉上那股子親切的笑容正逐漸消失中,聲調轉為清冷。“林老頭沒撒謊,江默嬋是張師涯的小姨子,當年,張師涯就是為了迎娶江庭月,拋棄餘寒花,逼得寒花走上絕路。”
默嬋和元寶作夢也沒想到,餘寒花之死,罪在張師涯!
“我不懂,”何道堯疑道:“據林老頭說,張師涯和寒花是情投意合,為何後來卻冒出一個江庭月,若說變心也變得太快了吧?江庭月的條件並不好,娶了寒花反而可以接收餘家全部的產業,拋棄寒花於情於理怎麼也說不過去。要說他迷戀江庭月已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不惜和寒花恩斷義絕,這也不對,他婚後一年即開始納妾,既然如此,大可把寒花和江庭月一起娶回家中,豈不兩全其美?”
“我不知道。”範啼明轉過身來,盯著他看。“你想,張師涯會把真相如實告知嗎?他肯自毀名譽嗎?”
“換了我也不肯。人死如燈滅,再也照不出影兒,大可把一切罪過推諉緒死者,說她性烈如火,不肯兩女共事一夫啦等等。”
“不,寒花是非常溫柔的女孩,我知道。”範啼明幾乎是傷痛的自言自語:“因為我正是當年失蹤的小男孩,餘家的獨子,餘寒花的親弟弟。”
何道堯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他了解他的心情。
“居心叵測的林蒼澤灌了我迷藥後,將我賣給馬賊帶到北方去,我一直想不透他幹嘛不幹脆把我殺了算了,今天我也回來找他算帳。”
“他隻是貪心,卻還沒那個惡膽。”何道堯哼著一聲,道:“你能從殺人不眨眼的馬賊手中苟活下來,也算福星高照。而那個惡舅林蒼澤呢,即使你不回來,也自有報應等著他,你看不出來他正在走黴運嗎?”
“你指的是他繼室甘靈妃?”
“那個女人看就是個禍水!”何道堯簡單明快的說:“昨兒個,林蒼澤準備下鄉三天巡視田產,被我半路劫來,昨晚我立即上林家夜探,結果你猜我看見什麼?甘靈妃和他們的總管巫白介睡同一個被窩!”
現世報!範啼明差點脫口而出,又咽下去。
“我還聽到一段很有趣的話。”何道堯揚了揚眉毛。
“什麼話。”
“甘靈妃說:‘為了能與你長相廝守,又能繼續過著如今這般的好日子,我可是費盡了心思,總算想出了一招妙計。’而巫介白挺惡心的說:‘小心肝,我早知道你不會辜負我對你的一片真情,你就快點告訴我吧!我什麼都聽你的。’甘靈妃嬌笑道:‘我不是要說了嘛,瞧你猴急的。’巫介白乘勢又是摟抱又是親嘴的,惡心的肉麻話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甘靈妃大受感動,主動獻身……”
“你不能說重點嗎?”範啼明大是皺眉。
“我就要說了嘛!”何道堯回瞪他一眼,興致勃勃的往下說:“終於,甘靈妃說出她的妙計:‘你的兒子巫起揚今年也二十了,相貌堂堂,體格又健壯,正配軟弱無能的林翦冰,隻要他們兩人成了親,等林老頭一死,林家的財富夠咱們享用一輩子。’巫介白喜出望外,又有些猶豫的說:‘怎麼說,林老頭都是個小財主,怎麼會把獨生女嫁給總管的兒子?’甘靈妃說:‘不是嫁,是招贅入府。嫁出門自需求門戶相當,可他偏偏就這麼一個獨生女兒,生怕老來無靠,想招婿在家,就顧不得門當戶對那一套。試問哪個富家子肯讓人招贅?所以,你兒子就有機會了。說到底,不就是要靠我這張嘴嗎?’巫白介自是千謝萬謝,突然他想到什麼似的說:‘不過,老爺對起揚這孩子沒什麼好印象,罵他是小流氓,三番五次要趕出門,幸虧你求情。說來起揚這孩子也真是不爭氣,我一心巴望他多讀點書,若能求個一官半職那最好,再不濟也能在衙門裏討個差事,混一碗公家飯吃。他卻是學文不成,跟那個沒出息的老鏢師舞槍弄棍的,你想做鏢師的能有幾個好?真好的話,也不會弄得一腳殘廢,到如今三餐不濟,騙我那傻兒子常拿東西去孝敬他。’甘靈妃打斷他的埋怨,笑道:‘就是這樣才好。他成天往外跑,不會注意到我們在幹什麼,一旦成了林家人,自然也管不到我們雙宿雙飛,我們愛怎麼享受就怎麼享受,豈不好?’巫介白拍掌道:‘果真好!果真妙!敗家子也有敗家子的用處,我沒想到,卻教你想到,不愧是我的女諸葛!’甘靈妃點了一下他額頭,嬌笑道:‘你呀,迷湯少灌,馬屁少拍!隻要林老頭一死,我大權在握,要林翦冰站著死她不敢躺著死,一樣要乖乖讓我擺布,林家產業到頭來全是我的了。’巫介白涎臉笑道:‘我的皇太後,你可別忘了我的功勞。’甘靈妃笑得更邪門了:‘這得看你的表現羅!’巫介白馬上以身相報,顛鸞倒鳳了番……我不敢再往下看,怕長針眼,隻好打道回府。”
何道堯說書般的說到告一段落,該喝一口茶了,老天剛巧下起雨來,“無邊絲雨細如愁”的那種,當不得水喝,拉著範啼明進屋,灌下半壺茶水,煞是舒服,他滿足的籲出一口氣,下了最後的評斷:
“總而言之一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當年林蒼澤不擇手段的謀人財產,焉知他身邊的人不會有樣學樣的打他主意?”
簡直是唱作俱佳!何道堯給自己評了滿分,若是缺少掌聲未免美中不足,這一看,卻見範啼明站在門口發愣。
“喂,你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外麵在下雨呢!”範啼明突然道。
“是在下雨,怎樣?”
“她們沒帶傘。”好像這一句足以說明一切。
“誰?”何道堯一時反應不過來。
“剛才那兩個小姑娘。”
“兩個小姑娘?誰跟誰呀?”
“你真胡塗!江默嬋和金元寶才剛走,你馬上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