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同一時間,金元寶也在隔壁房裏和她的大姊金照銀大眼瞪小眼。

“瞧你,又扮成這副鬼樣子!”金照銀一見到床下擱著的男靴,立刻將元寶推醒,拉她下地,強迫她穿回女孩子的衣裙及繡花鞋。沒帶?默嬋這兒多的是,隻除了鞋子尺寸不合。“如果你再這樣不男不女的,我馬上叫人把你捆起來送回家去。”

“你礙著我的眼!”金照銀氣勢如虹道:“有道是長姊如母,若不是怕你日後嫁不出去,我也懶得管你!”

“我嫁不出去又與你何幹?”

“有一個嫁不出去的妹妹,還不丟臉?”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你的麵子,根本不是關心我。”

“你這樣無法無天,還需要人家關心嗎?”金照銀忍耐的咬咬牙,開始興師問罪:“你自己不男不女,盡喜歡幹些違背禮教的怪事,性情如此乖張,這也都算了,幹什麼拖著默嬋下水,你不知道她是師涯心頭上的一塊肉嗎?你把她帶壞了,萬一讓大夫人去告狀,不是存心害我,使我下不了台嗎?”

“怎麼?”元寶沒好氣的說:“我又沒去招惹你,你少給我編派罪名。”金照銀緊緊的瞪著她。“還敢嘴硬!我問你,昨天你拉著默嬋去餘園,結果默嬋腳受傷,讓一個陌生男人抱回來,還為她療傷,有沒有這回事?”

“你怎麼知道?”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是有這回事,不過……”是默嬋提議要去的。

“果真是你的主意!”金照銀不等她說完,已搶白道:“昨天傍晚,收到冷忠的飛鴿傳書,說默嬋出事了,當時,大夫人就以一種‘定是你妹子搞的鬼’的目光瞥視我,我嘴上仍然硬氣,心裏卻開始犯疑。今早天才亮,我和大夫人便急急趕來,聽了冷忠的一番話,果然是你在搞鬼!”

“冷忠是怎麼說的?”

金照銀沉聲道:“他說他親眼看見你扮男裝,拉著默嬋出門到餘園去,那地方鬧鬼,他勸你們不要去,你叫他少嚕唆,結果便出事了。你害慘我了,你知不知道?大夫人一起想抓我把柄,削我職權,你倒行,幫她安排一個絕妙的借口。”

元寶深吸口氣。“如果我說我沒有強迫默嬋一道去餘園,你信不信?”

“我不信。”金照銀森冷的接口。“冷忠說,默嬋自搬來此處,一向深居簡出,活動範圍不超出張家地界,若不是你慫恿,那隻悶葫蘆是一棒打不出二個屁,豈敢興風作浪?不過,文文靜靜的默嬋是絕對辯不過你這張嘴,隻要你在師涯和大夫人麵前一口咬定是默嬋自己想去餘園,我就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事實本來就是如此!不過,她為什麼需要金照銀的原諒?元寶嗤之以鼻。她改變心意了,偏要說是她的主意。

出來吃早飯時,她瞧見默嬋氣色黯然,心知默嬋也是遭受江庭月的疲勞轟炸,而且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更加決心擔起“背棄禮教、私會男人”的所有罪名,默嬋那瘦弱的兩肩再也禁不起折磨,即使是精神上的折磨。

“大夫人,”元寶沉不住氣,不知不覺的提高了聲音:“是我邀默嬋到餘園探險,想查清鬧鬼的真相,默嬋是被我硬拖去的,你別怪她。”

“我就說嘛!”江庭月不由得春風得意。“知妹莫若姊,早知默嬋不可能離經叛道,若是打比喻嘛,她是一隻家貓不是野貓。”

金照銀沒想到元寶竟當麵塌她的台,這個肘臂向外彎的臭野馬!怒火從她心頭燃起,卻不得不忍耐。

元寶的“正義感”是針對默嬋而發,不表示她會因此忍氣吞聲任人數落,當場便罵回去:“什麼家貓、野貓?你們這些女人就愛大驚小怪,我就是愛去餘園,而且還要拉默嬋一起去,怎樣?”

“你……”江庭月恨恨道:“枉費默嬋待你一片赤忱,在我麵前撒謊是她要你陪她去的,就怕你這位‘貴客’被人責怪,怕你受委屈,而你,回報她什麼啦?哼,你自己不檢點,想帶壞默嬋,你安的是什麼心啊?”

元寶用力的在桌上拍了一下。“我的良心比你好太多了!你除了給默嬋一個金絲籠,於她又有什麼助益?你知道她內心真實的想法嗎?你明白她想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嗎?你知曉她為什麼搬到這偏遠的地方來嗎?你曾費心、真正的了解過她嗎?”

“我不懂你在胡扯些什麼鬼話?”江庭月愚昧的、或許說是不曾深思的,把所有的指控全棄置腳底,睥睨的道:“我隻要了解一件事情就夠了,那就是你不適合當默嬋的閨中好友,我不希望她被你帶壞。”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本來像江庭月這樣的女人,除了在意自己的情緒起伏,了不起再留心一下丈夫的喜惡之外,其他人的情緒問題根本不是她會重視的,甚至連想都毋需為人設想,尤其在她自認為替默嬋做了那麼多事之後,元寶的指責好像放屁,她根本不會擱在心上。然而,這絕不是說她是冷血或自私的,應該說是愚昧吧,有種人天生不擅思想,所以遇到不順心時,特別會自怨自艾,江庭月不巧正是這類人。

在這劍拔弩張的當口,默嬋是插不上話的,事實上,她一直低著腦袋看自己的手指頭,似乎在研究十根指頭為何不一樣長短。話說回來,就算她有心要調解,也弄不太清楚她們說話的全數內容,頂多一知半解,不小心還會誤解,因為,人們在互相叫罵時,說話的速度必將配合心跳而一起加速。

江庭月的逐客令使金照銀也感到麵上無光,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才對,這般直截了當的得罪人,怪不得師涯替再娶了她來掌理家中的財政支出,江庭月壓根不懂得做人嘛!金照銀對名分比她高的大夫人是又氣憤又不屑,正要找話替元寶圓一下麵子,金元寶已搶先開口——她從來不需要他人代她出頭,自己早懂得捍衛自己:

“想趕我回去?門兒都沒有。早幾天姊夫曾來回,他很高興我來陪伴默嬋,邀請我住下來,你要我走?除非姐夫或默嬋親口要我離開,否則免談!”

江庭月原是小家碧玉,幸運的成為杭州第一富商的元配,自覺高攀,不免有點兒自卑,尤其在丈夫討了一個又一個的小老婆之後,沒有什麼比忽視她在家庭中的正常地位,更令她老羞成怒了。

“我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我要你走,你就得走。”

“在‘愚目山莊’自然由你發號施令,在這兒,一切由默嬋自便,這可是姊夫親口說的哦!”不管對錯,元寶知道隻要搬出張師涯準沒錯,反正這些女人隻會對地位比她們低下的人頤指氣使,卻無膽當麵詰問張師涯。

“要默嬋開口嗎?那簡單。”江庭月為了麵子已是勢在必行,一拍親妹子的肩膀,等她抬頭,馬上道:“我要你叫金元寶馬上回金家去。”

默嬋有點驚慌。“為什麼?姊姊。”

“我怕她帶壞你,所以她不能和你在一起。”江庭月捺住性子慢慢說道。

“元寶沒有帶壞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也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是個大姑娘了?”江庭月有責咎意味的道:“這兩年,我一直在留意你的親事,想替你找一個好婆家,不使你的下半生受委屈。默嬋,你要明白,若不是你生了場怪病,耳朵壞了,以你姊夫的人麵,必能為你匹配富貴公子,安享榮華。可是……如今高不成低不就,你更不能出一點差錯,隻要有一句半句風言風語傳進城,你就完了。”

“我不明白,這與元寶有什麼關聯?”默嬋深感苦惱的並非那套“婚姻論”,自她及笄,每個月總要聽到兩三次,山莊內人人皆知大夫人愛妹若女,操盡了心。使默嬋困惑的是明知她有隱疾,姊姊幹嘛不直接說重點?

“關係可大了。”江庭月又是怪咎、斥責、非難的口吻:“杭州誰人不知金家出了一匹野馬,名流仕紳無人敢問津,過去她進山莊陪你解悶還無所謂,而今,她居然誘拐你去男人家,這話傳出去,你不怕被人指指點點嗎?”

事關金家名譽,金照銀不得不出聲:“大夫人,不是我愛頂撞你,令妹不比元寶小,四肢又健全,她若不願出門,元寶還沒那個力氣硬拖著她走那幾裏路!我金家是出了一匹野馬,卻是敢做敢當,不會出了事就推諉責任。”

江庭月臉色陡變,喝斥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金照銀嘴角含笑,話中帶刺:“我這個人向來心實嘴笨,哪來多餘的意思?不過想到一句老話:不怪自家麻繩短,隻怨他人古井深。”

元寶在一旁竊笑,默嬋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因為金照銀恰巧斜對她,隻見江庭月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眉頭擰了起來,尖聲道:

“你這個‘隻圖今世有飯吃,不圖下世沒柴燒’的薄嘴蹄子,今生作妾也不思修修來生,還敢在這兒扇風點火,附和你那沒教養的妹妹興風作浪!說什麼大家閨秀?呸,分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金照銀維持不住笑容了。“你居然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我金家上下都得罪了,也不想你本來的身分……”

“進了張家門,生是張家人,死是張家鬼,少拿娘家來唬人!”江庭月帶著勝利的笑容。“你娘家有財有勢,又給了你什麼好處?嗬,別反過來拿夫家的錢去倒貼娘家,我就阿彌陀佛羅!”

有道是“打人別打臉,罵人別揭短”。這話正踩著金照銀的痛處,霎時勾起所有的新仇舊恨,唇鋒舌劍的廝殺起來。江庭月一聽,反了,居然敢當麵說她烏鴉攀鳳凰,還帶著一個拖油瓶出嫁,怪不得不下蛋……孰可忍孰不可忍,她也盡挑醜話出籠。

妻妾對陣,旁人隻有麵麵相靦的分。

默嬋雖然聽不見,但是眼見兩位大美女都變得麵目猙獰起來,感覺又醜陋又可怕,不禁別開臉去,心裏隻慶幸張師涯不在現場,要不然,她的姊姊和元寶的大姊鐵定會受到丈夫的冷落,獨守空閨一年半載。

她暗歎:“這就是所謂的名媛貴婦?”

默嬋生性愛靜,不刻意追求生活上的樂趣和刺激,事實上,她也從不“刻意”的想要什麼,並且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