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仔細看,她可以說是美麗的,帶有悲劇性的美感的憂傷使她退化成一隻在冰天

她看起來深藏著一種深沉的憂傷,即使過去發生在親人身上的悲劇,實際上離她很遙遠,甚至可說和她毫不相幹,但難保她不會想不開的以為自己命硬克家人,所以才孤苦零丁,唯一的老爹也是屬於那個女人的。

人就怕鑽進了牛角尖,那很危險。

“你幹嘛把自己弄成一副可憐相?”甘靈妃反過來指責她,嘲諷地說:“當然啦,像巫起揚那種昂藏七尺的大男人,你一副小可憐模樣或許正對他的胃口。”

如她所願,林翦冰聞言頓顯驚慌失措。

“靈妃,這事暫且不要在冰兒麵前討論。”

“你拿不定主意,我隻有當麵問她啦,天底下有比我更開通的母親嗎?”愈是甘如蜜汁,愈是令人疑心蜜裏調毒。

林翦冰一張瘦小的臉如往常般扭曲成半帶哭相、半帶苦痛的模樣。

“母親有何訓誨?”

甘靈妃別開臉,討厭她那張可憐兮兮的臉。如果林翦冰有一點烈性子,她或許不會惡意的戲謔她。她甚至懷疑林翦冰的“可憐”是一種自娛的方式,從中得到某種不正常的滿足。

她本身個性堅強,處處要顯露自己的聰明和能耐,很清楚自己的行事方針並且貫徹到底,最後總能達到預定的目的,所以她無法想像,一個生性軟弱、無主見的女孩子,麵臨長時期的壓迫,除了小心翼翼、可憐兮兮的賠不是之外,又能如何?反抗嗎?以卵擊石的結果,她敢說她將很肚量的接受,不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報複?

本來嘛,一個坐在那裏發號施令的人,她怎能體會接受命令的人心中的無奈及精神疲勞呢?能教她討厭,不需常到她麵前打轉,反而得以稍稍透一口氣。

“母親!”林翦冰怯生生地,臉色慘白。她心裏有股向親爹求救的欲望,但從很早以前,她已明白父親可以在私底下給她安慰,在繼母麵前,他總是緘默居多,他怕爭吵,他怕使家裏烏煙瘴氣。但即使是口頭上的安慰,也少得可憐,想想,你教一個大男人對女兒說什麼體己話呢?

“我說,冰兒,”甘靈妃為著一個目的,強抑厭惡的嘴臉,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很快地說:“你是個大姑娘,該為你招個夫婿進來,待明年生個胖兒子,安慰你爹的晚年。至於招贅的對象,我和你爹一再商議的結果,巫總管的兒子巫起揚是最適當不過的人選。”

林蒼澤沉重的聲音插進來:“靈妃,這事尚未確定。”

“讓你女兒自己決定好了。”甘靈妃自信林翦冰不敢拒絕她,為了保險起見,對她淩厲地注視著她:“冰兒,你應該不會想做一個老姑婆吧?這兩年來提親的對象沒一個比得上巫起揚,雖說出身比你略差,可是,人貴自知,你必須了解以你的條件要挑個容貌、才情都勝過他的,不過是水中撈月,存心刁難你爹和我!巫起揚年輕、健壯,念過幾年書,又會一點拳腳功夫,前程不可限量,能夠招贅進府,實在是你的福氣。如此一來,你不用離開家庭到夫家去伺候公婆和姑叔妯娌,以你的性子,隻有被欺淩的份,還是招贅巫起揚好,你看怎麼樣?”

林翦冰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根本說不出話來。巫起揚是誰?她好半晌才猛然憶起,不就是上個月帶著兩隻大狗巡院子,把她嚇得跌坐地上,而他卻哈哈大笑取笑她的拙態,笑她膽小如鼠,那個沒教養的粗野壯漢,她是一想到就要打哆嗦的。

“你是鋸了嘴的葫蘆啊!怎不回答?”

林翦冰想大聲喊“不要”,又怕繼母淩厲的眼神和專橫的態度,一種被控製的窒息感幾乎使她喘不過氣來。

甘靈妃忽然醒悟似的笑了。“我也是急胡塗了。女孩子當然沒那個臉皮說‘好’,安安靜靜的垂下頭去。自然便是‘默許’了。恭禧老爺,這可是冰兒自個兒選擇的親事,你做爹的自然該成全她,是也不是?”

就這樣,林翦冰成了有婚約的待嫁新娘。

一大片悅目怡神的新綠,細碎的鳥語啁啾入耳。江默嬋無法聽,睜開眼睛,看小鳥在枝上跳蹦,看蝴蝶舒展鮮麗的翅羽。

竹林小湖是她的私人天地,但也不曾驅趕任何一個好奇闖入的客人,人間美景共欣賞的胸懷她是有的。

她隻要求安靜。

偏偏金元寶是一個很難得安靜的人。

“元寶,你再動來動去的,我就不要你陪。”

“那我躺一下好了。”

兩女躺在樹叢裏的陰影下,默嬋相信不會再像上次一樣被人搖醒,安穩的享受“孤獨”的滋味——隻要元寶不亂動。

江庭月和金照銀在此住了一夜,查不出異狀,隻好打道回府,臨走金照銀還想發揮一次大姊的權威,把元寶一起帶走,但元寶老早算準她有這一招,大早就躲得不見人影,金照銀隻有咬牙跺腳的份。江庭月則要冷翠回去服侍她,另派了兩名丫頭來。

關於這點,默嬋覺得對冷忠夫婦有些抱歉,拆散了他們的天倫之樂,但冷忠卻是高興的,主動央求夫人為他女兒尋個歸宿,江庭月答應了他。

冷翠卻嚶嚶哭泣起來,江庭月不悅的問她是否不願服侍,冷翠假裝舍不得離開父母,心裏打什麼算盤隻有自己知道。

總之,默嬋算是重拾寧靜歲月。

她的腳傷休養數日,已能行走自如。

金元寶難得安靜的睡個午覺,不一會兒又半伏起身。

默嬋歎息在心中。“元寶,你幹脆去玩你的吧!”

“我聽到腳步聲。”元寶好無辜的為自己的行為辯駁。

“誰呀?”

“一個幽魂似的姑娘。”

“你又誇大其辭。”

“不信你自個兒爬起來瞧瞧。”

默嬋無奈坐起身,由叢綠間窺視,隻見一名麵帶憂愁的姑娘朝她們這邊走來,真的,她從未在一名少女的臉上見過這樣沉重的憂鬱,以致使得原本尚稱美麗的麵龐失去青春光彩,隻覺得可憐。

元寶形容得不差:一名幽魂似的姑娘。

“她是誰?”默嬋問得當然。

“你憑什麼認定我該知道她是誰?”元寶挑眉問她。

“你不知道嗎?”默嬋坦率的低語:“我倒願意猜一猜。”

元寶的眼睛一亮。

“你猜猜看?”她追問著。

“假使我沒料錯,她應該就是林翦冰姑娘。”

“哇噻!”元寶低叫一聲,因為闖入者已近在眼前,她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猜燈謎也沒這樣準法!你以前見過她?”

“從來沒有。”

“那你怎麼猜得這麼準?”

“道理很簡單。這附近的居民幾乎都務農為生,而眼前這位姑娘的穿著打扮不似農家女,她太蒼白、太文弱,不會是某個農家的女兒,應該是某一家千金,既不是我家,也不是你家、餘家,那隻剩下林家,加上你的態度讓我覺得你應該見過她,因此我料定她是林翦冰姑娘。”

“你的頭腦不是蓋的。”元寶隻差沒拍手鼓掌。“你發誓大夫人是心甘情願自己走的,不是你使計騙走她?”

“我發誓。”默嬋認真道。

元寶沒轍了,她連開玩笑都分不清楚。

“你還看出了什麼?”元寶又問,她覺得老天待默嬋還算公平,奪走她一項天賦,又賦予她另一種足以替代的天分。

默嬋用無限的溫情看著在那兒不安地走來走去的林翦冰。

“她很可憐,又很危險。”

“我不懂。”元寶直言:“我隻看出她是一隻不安的小老鼠。”

“她好像快被某人或某件事情壓倒似的,給人一種無依無靠的感覺。”

“所以你說她很可憐,那很危險又怎麼說?你怕她想不開投湖自盡,這有可能。我看她很像那種鑽進死胡同出不來,最後幹脆一死了之的人。”

默嬋沒有回應,回眸凝視林翦冰的一舉一動。她顯然在懼怕,雙眉痛苦地蹙緊,好像鬼魂附身一樣,一副病懨懨、很不健康的樣子。

“真可怕!”默嬋慢條斯理地說:“她是林蒼澤的獨生女,擁有一生受用不盡的資產,臉蛋兒也端正秀麗,論人才有人才、論錢財有錢財,究竟什麼原因使她變成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詛咒啊!”

“什麼詛咒?”

“餘寒花臨死之前的詛咒,說要報應到林家頭上。”

“有誰聽到?”

“啊?”元寶傻眼。

“餘寒花死前周遭可有旁人在場?”

“沒有。傳說她聽到意中人另娶名媛淑女,獨自一人在她居住的小園裏哀泣三日,最後投井而死的。若有旁人在場,應該會阻止。”

“既無旁人在場,餘寒花在臨死前說什麼、做什麼都沒人曉得,何來詛咒謠傳?”

“人家全都這麼相信。”

“那是無稽之談呀!元寶。所謂謠言,都是禁不起打破沙鍋問到底。”

元寶吃了一驚。啞口無言地瞠目而視,好半晌才道:

“默嬋,我一向知道你聰慧過人,不像令姊是隻驕傲的笨孔雀——中看不中用,但沒想到你的見解總是高人一等。”

“你謬讚了,元寶。因為我聽不見,各種謠言都無法混淆我清明的思緒,我盡可能的‘讀取’正確的訊息,如此而已。”

“也對,我就是聽太多了,有時難免疑神疑鬼。”元寶意味深長地暫停下來,又看了闖入者一眼,納悶道:“她既然不是來投湖解脫痛苦,又為什麼來?還有,她幹嘛走個不停?”

“我想,她在等人。”

“等人?等誰?”

默嬋沒有回答,事實上也不用回答。

第二名闖入者出現了,意態瀟灑,宛如在家中一樣安適。

他的名字叫範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