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金照銀則有點幸災樂禍,很乖覺的不多嘴。

默嬋嫻雅的靜坐著,抱著藍絲,撫弄它的柔毛。

當張師涯將媒人所提的條件向她們宣布時,她已預料到會有一場吵鬧。

張師涯心裏十分納悶,因為這是瘋狂的,不可思議的,天底下哪有人不要嫁妝的?為了使默嬋不受夫家輕視,他早已將竹林小湖連同那幢老房子,以及附近的田產魚池全部過繼在默嬋名下,並立下條款聲明日後由默嬋的孩子繼承,也就是說不管誰娶了默嬋,每年都有極好的收入,卻不能將產業變賣,以此保障默嬋的後半生不虞匱乏。而江庭月一聽說默嬋有了對象,還是張師涯選中的,不由得心花怒放,心胸頓時大大地開闊,決定風風光光把妹子嫁出去,壓倒小妾們替娘家兄弟成親時所花費的。一時間,一流的裁縫、木工、金匠、珠寶匠等等在張家穿流不息,金鏈子、金鐲子、金耳環、明珠翡翠、玉璧寶石、訂做的鳳冠、梳妝鏡、木箱、全套桌椅……可說應有盡有。

江庭月忙得興高采烈,誰知,兜頭一盆冷水淋下。

“我的妹妹是千金小姐,不是丫頭命耶!”她再次嚴正聲明:“姓範的若識時務,別再假清高了。他住那個破餘園,連個仆婦都沒有,分明是個窮光蛋,還有臉拿喬?我不管,嫁妝一樣也不能少,再陪嫁仆婢六名。”這才像話,她的妹妹若嫁得太差,婚後需靠她周濟,她在小妾麵前更沒體麵了,不如事先給她豐厚的嫁妝。

張師涯以低沉沒有表情的音調說:“你靜一靜吧!你吵得我無法思考。”

“這不必思考啦,你當然必須反駁男方的無理兼無禮要求。”江庭月難得出一次風頭,很堅持道:“嫁妝的排場一定要體麵風光,否則丟的是咱們張家的麵子,說你吝嗇、一毛不拔……”

“這不重要!”張師涯氣惱她的愚蠢。“嫁妝隨時可以給,所以這不是重點,怎麼你總是不明白?”

江庭月瞪著眼睛,眼神茫然。

“什麼才是重點?”

金照銀覺得該是表現她聰明才智的時候了:“那位範公子的心態很是奇特,這才是重點,因為不合常情,而不合常情的事總是教人擔憂。”

“不錯。”張師涯揚起眉毛低聲道:“我似乎太低估他了。”

金照銀賣弄道:“我們這位準姑爺不簡單,聲明不要嫁妝,如此一來,不僅教我們刮目相看,敬重他愛的是默嬋姑娘的人而不是她的陪嫁,當然,我們不可能真的教默嬋空手過去,嫁妝的數目反而要再往上添一兩成。”

江庭月附和道:“這有什麼問題?”她開心起來,仿佛已解決了難題。

張師涯轉移目光,不去看那兩個自以為是的蠢女人一搭一唱。真教人受不了,連範啼明的真麵目都不曾看過,倒有臉發表“真知灼見”,不知憑哪一點。

“默兒!”他那冷靜的雙眼眨了一下。“你怎麼說?”

默嬋和顏悅色微笑著。

“何需多言?自然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江庭月倒抽了一口冷氣。“你也瘋啦?”

張師涯以責備的目光看她一眼。

“我在問默兒,你們誰再多嘴,都給我下去。”

江庭月抖了一下。金照銀屏息不語。

默嬋從從容容、文文靜靜的說道:“請大家不要將這件事聯想得過於複雜,他是不要嫁妝,又不是嫌咱們家嫁妝太少,因此不需苦惱,反而應該慶幸。”

張師涯坦白說:“你過得慣凡事需自己動手去做的日子嗎?”

她笑一笑。“姊夫果然是富貴中人,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絕大多數的平凡百姓過的正是這種日子。”

“這倒是。”他以敏銳的眼神看著她。“不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才是最現實的問題,而且明擺在眼前。”

她若有所思道:“我不假清高,但也不打算自尋煩惱,既來之則安之吧!”她嬌美的紅唇抿著微笑狀。“範公子本人姊夫也見過,他很有男人的骨氣呢,絕對不會教我吃苦受罪餓肚子,你們大可放心。”

張師涯沉思了會,決定順其自然。

“好吧!我敬佩他的骨氣,我退讓一步,但不表示我會讓你空手過去。”

“那當然。”她笑咪咪的。“他的條件是不許陪嫁貴重財物,我就把我用慣的舊東西帶過去,當然,藍絲也需陪嫁才行。”

張師涯可比她精明、狡猾多了。結婚當日,新娘頭上戴的鳳冠,他要暗中叫人重做,鳳冠上的每一顆明珠、寶石、金鳳,都需是十足真金和珠玉,不光是做來好看的。新娘身上佩戴的首飾都是屬於新娘的體己私房,高傲的新郎總不能退回吧!

“成親當日,你要忍耐下辛苦。”

“嗄?”

“沒什麼,鳳冠和禮服很重。”

她泛出笑容,討喜迷人的笑容,活像快樂的小孩。

“那很快就過去,而且一生隻有一次。”

張師涯歎了一口氣。

“正因為一生隻有一次,我多麼盼望給你一個隆重、風光的婚禮,教世人見識一下張家嫁女兒的排場!都怪那個該死的範啼明,使你嫁得如此委屈。”

江庭月坐在這屋裏那一頭的椅子上,開始幽幽哭泣:

“我可憐的妹妹,你這樣子不在乎,處處依順那個男人,真教我難過極了!可憐你自幼無父無母,卻也養尊處優沒吃過半點苦,這往後的日子怎麼辦呢?”

張師涯皺眉說:“你非把一件喜事搞得慘兮兮的不可嗎?”他的嘴唇冷冷合起來。

“我?我做了什麼啦?我在替我的妹妹抱不平,虧她敬愛你如兄如父,你卻替她找來這一門可笑複可氣的姻緣!”

“姊姊,”默嬋淡然說:“是我自己點頭答應這門親事,姊夫曾詢問過我,假使我不應允,相信姊不會勉強我。”

江庭月的臉一沉。

“你為什麼不把時間拖一拖,回來和我商量呢?你這樣自作主張,結果害苦了你自己,不知情的人還會批評我隨便把你嫁出去,才會撿一個窮鬼。”

“你想太多啦!”默嬋走到她麵前,拉住她一雙頤養得白嫩軟綿的雙手,真誠地笑道:“姊姊,這麼多年來多虧你照顧我,我才能活得這麼好,你和姊夫對我的恩惠,我一輩子也不敢忘記。如今我長大了,本該嫁出去,對象是好是壞全是我的命,‘嫁出去的女兒如同潑出去的水’,你不要再操心了,我會照顧我自己的。”

江庭月眼眶紅紅的,表情很幽怨。“事到如今,也隻有這樣辦了。”

默嬋笑著同意,一貫的安祥自在,招呼藍絲,將它抱起,回房去了。

張師涯見她如此,也放下一顆懸著的心,出門去辦事。

江庭月一臉猶豫不決的表情,不能確定默嬋的婚姻幸福,她總是無法安心,畢竟血濃於水,嚴格講起來,她隻有默嬋一個親人。

大概隻有金照銀是得意的,她稱心滿意極了。本來嘛,默嬋的嫁妝是太多了,多得簡直離譜,她這位金家大小姐的陪嫁也不過如此。而默嬋呢,不過是張府的食客,沒從男方的聘禮上追討養育費,反倒留起來準備給默嬋帶過去,已是值得稱頌的厚道,了不起再陪嫁衣服鋪蓋和幾件首飾,也算不辱沒她了。誰知,江庭月鬮大肆張羅,好像默嬋的對象是什麼王公貴族,怪的是,張師涯竟默許她這樣蠻幹,也不怕把張家的金山挖掉一角。

沉默是婦人的美德之一,有張師涯罩著,金照銀不敢亂放冷箭,還要裝出笑臉幫著忙進忙出,心中討厭得緊。

如今可好啦,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金照銀不得不走出屋外,才好放心開懷的大笑一頓。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工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宋歐陽修(南歌子)

新婚半月,小倆口甜甜蜜蜜,恩恩愛愛。

範啼明非常喜歡新婚妻子的好性情,她樂於服侍自己的丈夫,把何道堯當小叔一樣照顧,每日料理三餐,從無怨言:這點有點出乎範啼明的意料,反倒自覺理虧似的,要何道堯買了丫頭進來做粗活,他不忍心看默嬋去洗一堆衣服,那使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殘忍的暴君,因為他明明可以讓她過好日子。

默嬋盡量不讓自己太清閑,她的針線工夫好,兩天替丈夫做出一件長袍;收衣服時,也順便量了一下何道堯衣裳的尺寸,替他做一件短衫。雖說是新嫁娘,但自知明豔的色彩不適合她,柔柔淡淡的顏色披在她身上,如同她的個性一樣,讓人感覺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