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內的叛軍惶惶四顧,隻見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金戈鐵馬之聲轟然襲來,滾滾塵浪連成一線潮般排山倒海地湧入校場,原本圍在校場的叛軍此刻反遭這一撥撥突如其來的人馬包圍。
如兗震驚而不敢置信,京城所有的兵權分明握在他手中,皇上親信的內臣、反如派也被他事先鏟除,神策軍確實離京奔赴邊關,短短數日絕不可能從半途回京救駕,人鏡府並未握住兵權,也調不出任何兵力,那麼,這一撥撥人馬又是打哪裏冒出來的?他定睛細看——來的這撥人,打頭陣的竟是些鐵匠鋪賣農具的打鐵師傅,手中揮舞著鋤頭鐵鏟子,見了叛軍士兵悶頭就給人一鏟子,鏟得人一個大馬趴;隨後來的是一撥在渡口給商船卸貨賣苦力的泥腿漢子,輪著肩上搭的汗巾,見敵手就抽幾下,抽暈了人扛上肩背摔跤似的往地上摜,吧唧一聲,摜得人七葷八素;後頭還有一撥功夫底子紮實、刀尖上打滾的鏢局鏢師,江湖中人喊打喊殺,刀槍棍棒齊上陣,勢如破竹,殺出一條血路。斷後的竟是一群小商販,生意人懂得與人玩陰的,抽冷子潑人一瓢熱油,漫天亂灑胡椒粉,暗青子紮人屁股眼上,臭雞蛋鹹鴨蛋整籃子拎上了陣,有的人甚至放起鞭炮、大把灑起了銀票,做買賣的笑裏藏刀,逮了個人就跟宰豬似的往狠裏放一通血。
就這麼一撥撥胡亂湊成一氣的“野軍團”居然把個正規軍攪和得暈頭轉向,潰不成軍!
如兗瞠目結舌,被這場麵給唬蒙了,蓄謀已久的大事就這麼給毀了?這這……這叫什麼事兒?
場麵已亂成了一鍋粥。
彩棚裏的叛軍也亂了心神,握刀的手心裏出了汗,圍著天子開始虛張聲勢。那些內臣宦官也紛紛亮出袖中暗藏的短刃護著萬歲爺,與彩棚中的叛軍士兵呈僵持狀態,雙放均因得不到主子的格殺令,不敢擅自采取行動。
如兗被宰相黨護在彩棚裏,心中焦急萬分,但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他還是想握住一張活的王牌!雖然校場內的戰局已到白熱化的進度,他也不敢以身涉險,隻派了些將士前去指揮作戰,抵禦來敵!
仍被叛軍圍困的神龍天子已然鎮定自若地坐下來遠遠觀戰,東方天子在一旁以左手擊箸高歌,唱的是一曲《將進酒》,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睛卻越來越亮。如兗陰著臉盯住他,緊要關頭敢出奇招的必定是他!如若不盡快將此人除去,他當真沒有絲毫勝算!惡向膽邊生,他握緊暗藏於束腰革帶內的一柄鋒利匕首,踏著沉穩的腳步一步步逼近目標!
彩棚裏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戰局與天子身上,六個布衣也陷入戰局難以脫身,東方天寶獨自倚著一根柱子站在那裏,身邊沒有一個幫手,發覺如兗滿臉殺氣步步逼近時,他那發亮的眼睛裏居然漾了笑波,眉眼嘴角勾帶笑意,醉笑春風般舉步迎了上去。
如兗見他大步迎上來,反倒一愣,足下頓了頓,腦子裏瞬間浮了許多種猜測,疑心漸重,搭在革帶上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舉棋不定,見死對頭笑容滿麵越走越近,他的額頭竟冒了一層細汗,兀自猶豫時,東方天寶猝然加快腳步,走到近前,腳尖倏地一旋,電光火石間與他擦身而過!如兗猛然警醒,霍地轉身,防止對方在背後抽冷子反襲,哪知死對頭竟徑直走出了彩棚。
校場上混亂的戰局漸漸明朗化,叛軍陣亡的人數急增,野軍團已完全控製了局麵,殺開一條血路,呐喊著衝破叛軍最後一層防線,衝到了彩棚外,形成嚴密的包圍圈後,一人越眾而出,迎向彩棚裏走出來的東方天寶。此人穿金戴銀衣飾光鮮,腳上的鞋子卻穿得左右不對稱,一隻紅一隻綠,敢情是個毫無地位可言的富賈商人!此人雙手搭腰,一手撫弄著腰間所佩的一塊價值連城的翡翠玉飾,一手貼著鼓囊囊的荷包,腆著肚子擺足了闊老爺的架勢走上前來。東方天寶衝此人欠身以禮,喚了聲:“秦老哥!”
受了朝廷一品大員施的禮,此人臉上冒了紅光,樂得合不攏嘴,感覺自個也高了人一等,腳尖還往上踮了踮。
東方天寶渾然不顧彩棚裏劍拔弩張的氣氛,徑自引領此人上前,與天子打了照麵,“皇上,這位便是臣曾經提到過的不毛山中舊識,秦老哥。”
“金陵秦家人!”一道電光劈入腦海,如兗聞之憬然,“你在不毛山中倒也沒閑著!”
東方天寶癲態依舊,反手戳指了如兗的鼻尖,侃侃笑談:“你個老賊在皇上麵前氣焰還如此囂張,勃勃野心昭然若揭!皇上萬般忍讓,以懷柔之策仍馴化不了貪婪噬人的獸,養虎為患,就得盡早準備,在你視野之外培植一股足以對抗宰相黨的新勢力!”
“三年前,皇上貶你去東陲邊境原來早有打算!”如兗目光在秦家老爺身上一轉,瞧這人滿身銅臭俗不可耐,他就忍不住蹙眉,平素他是斷然不會正眼去瞧這類庸碌低俗的銅臭販子,“堂堂一品官居然與買賣人勾結,自是老夫始料不及!”
“民間臥虎藏龍!”神龍天子已坐了下來,眉目舒展,自是認可了無憂的計策,“朕即便在外麵招兵買馬,鬧出些動靜仍免不了打草驚蛇,虧了無憂想出這巧妙的法子,以不毛山中藏有金礦的一則謠言,引來金陵富商,拋磚引玉,點石成金!令你防不勝防!”
“不毛山中有沒有金礦……秦某經商多年,分辨美玉與醜石還是有些獨到的眼力,隻須到不毛山中探察一番,便知自個上了個當!”秦老爺含笑接口,隻給皇上見了禮,而後道,“秦某當時便領了一撥江湖兄弟氣衝衝去找縣太爺的晦氣,結果他對我說了一句話……”憶及當時聽到那句話時的驚喜若狂,他此刻也忍不住笑開了顏,“他說‘秦老爺家財萬貫、富甲一方,缺的不是金銀財物,眼下你最最緊缺的是自身的地位!’此話正中秦某要害!秦某砸得起大把的銀票,招得來人馬,隻求入京麵見皇上,救駕立功,以財換權,往後咱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不會再被人瞧不起!”
如兗沉著臉不說話了,眼角餘光瞄向東門入口,眉宇間浮了焦急之色。
神龍天子與這老臣多年周旋,此刻倒也看透了他的心思,“不必再拖延時間,你等的援兵是不會來了!”
如兗暗自一驚,心生猜疑時,忽見東門那邊持刀奔來一人,闖入野軍團,左右衝殺,在包圍圈裏撕開一道口子,一路猛衝到他麵前,他一把扶住那人急問:“老夫讓你帶的三百鐵騎呢?”
“鐵騎?哪還有什麼鐵騎!那班可惡的家夥,竟敢惹毛我,我一榔頭能捶死一大片!”
聽這浮躁易怒的語聲,就知來的正是唐允,隻是他這番話讓人聽著糊塗,如兗更是心急如焚地抓了他的膀臂正想問個明白,猝然,刀光驚現,唐允手中的刀竟架到了他的頸項上,刀鋒上的森寒之氣滲入肌膚表層,血液幾乎凝結!看著自己一手提拔的下屬,他已是滿臉驚駭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