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之所以會死,是因死在政敵的手上,也是因我。”
皇甫遲旋過身,這才發現她的眼瞳中寫滿了哀傷,登時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籠上他心頭,不待他分清,他又再聽她道。
“他等不到我長大進宮去幫他。”
她不該還這麼小的,若是她已長大,在宮中身在其位,那麼她定會奮力拖住銳王的後腿,不讓他有機會將手伸至兵部裏,更不會讓他動紀良一根寒毛,哪怕是要嫁禍要誣陷甚至是毒殺,她相信她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隻要她能保住紀良一命。
哀傷中又泛著殺意的眸光,不一會兒就自她的眼中散去,皇甫遲走回她的麵前,一指挑起她的下頷問。
“別什麼都往自個兒的身上攬,你才多大?再說得遠點,憑你一己之力,你又能做些什麼?”
紀非握住他的長指,拉開他的手掌將它攤開,輕撫著他冰涼的掌心,他皺著眉,感覺她的指尖像蓬溫溫又微弱的火焰,在他的掌心上緩緩曳過,他忍不住張開五指,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起螓首,“你不記得前些年大年夜裏你在鎮上瞧見的那些笑臉嗎?”
“記得。”
“讓那些百姓年年都這麼笑著,是我最大的心願。”那曾據留在她心上的小小幸福,在她這兩年間努力鞭策著自個兒時,一直都是她的動力。
皇甫遲的手緊了緊,“這事不能由別人來做嗎?”
“我倒希望這世上人人也都能似我這麼想……”她扯動嘴角,笑得有些艱難。
“那你就別--”生性自私自利的修囉,想也不想地就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紀非卻打斷他,恢複澄淨的陣子裏,盛滿了堅毅不可動搖的意誌,“我活著,不求能得到什麼,我隻想讓那片刻永恒的停留在百姓的身上。”
“永恒究竟是什麼?”這二字,子問說過,其他修羅也說過,可他就從沒明白過這--字。
她伸出另一手按向他的心房。
“它就在這。”
當她小小的掌心觸著胸口時,皇甫遲像是察覺了危險本能地想要躲開,可它帶來的東西來得太快,一轉眼間就在裏頭落了地、生了根,與他飲春嬤嬤所釀的酒時感覺很像,陣陣燒灼灼感,來得猛烈可又舒坦醉人,一個不注意,就在他心底烙上痕跡。
紀良之死,確實是打擊了紀非好一陣子。
但生活仍舊被日子推著走,悲傷也好憤怒也罷,日日痛過日日繼續過,因此紀非並沒有沉湎在這種傷懷的情緒裏太久,在夜半無人時分將眼淚抹淨後,她便積極接手由太子交托而來的諸多政務,並老是在忙得分不開身時叫皇甫遲去替她出遠門。
站在宅邸大門處,遠遠恭送著皇甫遲再次乘雲而去,蘭總管一手虔誠地撫著胸口,再次深深覺得皇甫遲真是救苦救難的神仙大人。
一塊兒住久了,這些年下來,宅子裏的每個人都對皇甫遲的存在感到習慣了,無論是他古怪的問題,還是他那雙帶著疑問的無辜眼眸,都在昭示了,神仙大人,他是真的對這座人間不熟,因此就算他隔三差五地自嘴裏冒出幾句令人匪夷所思的問句,哪怕再突兀,他們都漸視為理所當然。
隻是小姐最近又在教壞孩子了……呃,是神仙大人。
前些日子,她在書櫃裏翻出一本關於金石方麵的礦書,於是她就推著神仙大人日日外出,替她去高山峻嶺間查探礦脈,她甚至還在宅裏幫皇甫遲修建了座煉丹房,好方便皇甫遲行事。
身為宅邸的總管,他問了小姐幾回,可她也沒把探脈的詳細內情告訴他多少,反倒是皇甫遲較他幹脆,連問都不問就直接出門去替她這名凡人辦事了,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縱容。
算了,不管小姐究竟想做什麼,眼下隻要能讓小姐開心就好,因此甭管小姐又是如何大不敬地使喚神仙大人,他全都睜隻眼閉隻眼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