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本不應活得像O5-13這麼長。
烏龜才應該活這麼長吧。我說不定是個烏龜人。
-13憂鬱的麵龐上少見地浮現了一絲微笑。他下意識地隱藏自己的笑容,不過馬上便意識到周圍沒有旁人。他沒必要隱藏。反正藏了也毫無意義。有什麼東西變了。他還不確定是什麼,但確實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渾身骨頭的疼痛罕見地消失了。-13已經好幾年沒有感覺這麼舒暢了。
-13身上的每一根纖維都在提醒他,他正坐在一片熟悉的沙灘上。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13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次坐在沙灘上是什麼時候了。
這是我童年的記憶嗎?
不,不可能。而且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每天就不得不給自己多調幾杯反模因雞尾酒了。“O5議會成員不能有過去,隻能著眼未來。”當他們製定信條時,大家在這一點上達成過共識。
O5-13長長地抿了一口手中的伏特加。說實話他都沒意識到自己還端著一杯伏特加。他抿的每一口酒都引來一陣回憶的波濤,衝拂著他——在大學裏和二三好友共飲;從某位女性朋友手中的酒杯中輕浮地嘬起一口;父親帶著他第一次喝伏特加時他吐的天翻地覆……-13閉上了眼,試著回想他的父親。此前記憶中的那塊空白現在被一個形體填滿:一個強壯、高大的俄羅斯人,渾身氣場強大,眼神堅毅但也滿盈著親情。
-13還想再來口酒,然而杯子已經空了。
算了。
他童年的記憶複蘇了。他和父親住在一起,大部分時間都很窮,但從未傷心過。沒有母親。可能死了?無所謂了。這次短暫的走神確實挺有意思,但O5-13還是不太了解他現在的處境。他起身,向著往返不息的波濤走去。隨著他的靠近,海浪平息了,看起來似乎還凍結了。他試探地伸出腳,發現自己竟然能在海水上行走,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淺灘在他的身邊不斷湧現。
他的麵前就是日落。他無處可去,隻能向著夕陽踱步。他越來越近,夕陽也越來越大,仿佛他在走近一麵巨大幕布上畫好的背景。他越來越近,直到粉紫色的天空離開了他的視野,他目之所及全是橙黃的太陽。-13探出了手,指尖傳來了那太陽堅實的觸感。一掠銀色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個門把手。
O5-13拉開了門,走入了那夕陽之中。
O5-13走在一段下行的樓梯上,周遭看起來仿佛是個機場。身邊的所有人都在說英語,然而不知為何他卻聽不懂英語了。在下行樓梯的盡頭是幾個舉著牌子的人,他的目光掃過去,精準地挑出了唯一一個俄語牌子。
歡迎,██████博士。
-13讀不出那牌子上的名字,隻知道那是他的名字。他光是看看那個牌子,頭就一陣疼痛。舉著牌子的男人一下認出了正走下樓梯的-13。
“我是米沙·帕吉特諾夫博士。”那個男人操著一口標準的俄語。“在我被調職去美國站點之前,我聽過一次你關於超心理學的課程。你的研究太有價值了。”
“謝謝。我能看下你的證件嗎?”-13簡短地回應了對方。“幹這行這麼久,如果次次都坐上那些自稱我熟人的車,我早就涼透了。”
帕吉特諾夫博士拿出了一張寫著站點主任指示的紙和一個ID卡。當-13看著那指示的時候,周圍的環境一瞬間從嘈雜的機場變成了一個仿佛實驗室的房間。那張寫著他即將被轉移至某新站點的指令書也眼睜睜地變成了一份研究報告。在他身後,一扇門被推開。
“還在寫啊?”
門口站著的是他的上級,比他還要年輕一些的上級。
“布坎南博士?這麼晚了你還在這兒,意外啊。”-13吐露了自己的疑惑。“你一般幾點走來著?四個小時前?五個小時前?”
“被你問住了。我覺得站點主任總該還是有點特權的吧。來來,咱們喝酒去。把你那研究報告甩給那些初級研究員去寫。”
“不行。幹活呢。異象太多,時間太少。”
“你這樣早晚會把自己累死。你上次喝酒是什麼時候?”
“幾年前吧。不打算再去了。又費錢又費時間。”
“行吧。要是你改主意了,就來公路盡頭那家店,幾乎所有人都在呢。不過我估計你又要和站點警衛共度今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