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
一瞬間,所有這些人都回過頭來。
十幾張相同的臉龐轉過來,直勾勾地盯著她,就好像平行宇宙的“她”們趕過來拷問自己。隨後,這些“人”的樣子開始發生了轉變。臉部就像受熱的奶油一樣熔化,眼睛、鼻子、眉毛,紛紛變成肮髒的粘稠液體,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這些臉的背後,金屬表麵露了出來,冷冷地麵對著她。
一股求生的本能湧上來,Phate決定拔腿就跑。
但是太晚了。一瞬間幾十、幾百、幾千張金屬的臉,從她看得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地方一起,“唰”地一下,將她的眼睛閃瞎。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暈厥感狠狠捶擊她的半規管,她一個趔趄,倒在地上。萬幸的是,那些金屬臉的家夥們似乎沒有敵意——至少到現在她還能確定自己的腦袋是在的。
等Phate緩過神來,她睜開眼,甩掉手上沾染的擁有她自己的顏色的粘液,看向天空。
她發現整個世界都被鮮血染紅了。
那些金屬臉們捂住自己的頭部,痛苦地掙紮起來,似乎是來自顱內的疼痛將它們折磨到瘋狂。仔細觀察後,Phate發現,從每個頭的上方都鑽出了一股乳白色的氣體。是電子大腦過熱燒著了嗎?不太像。一縷縷氣體從頭部往上吊,揚升,揚升,一直揚升。直到那些白霧抵達天空中血紅色的月亮,才停下來,聚在一起。
所以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如果它們是人類,為什麼會像提線木偶一樣,擁有僵化的行動模式?如果它們是機器,為什麼有這種像靈魂一樣的東西從裏麵飄出來?
Phate還沒來得及開始思考,整片天空便開始閃爍起來,刺耳的警報聲從每個電話、警笛、擴音器中傳出。而剛才那一片巨大的白色影子,開始漸漸實體化,形成似人非人的樣子,擋住後麵的血月。
那影子的輪廓十分詭異:上半部分是明顯的人類外觀,頭、手臂、軀幹,那是象征著力量的男性形象;但下半部分則是赤裸裸的機器,齒輪、連杆、橫平豎直的邊界、尖銳的棱角,代表著破碎之神教會奉為至寶的完美機械。
毫無疑問,這是WAN,麥克斯韋宗所信奉的神。
神降臨在了由0和1構成的虛擬世界之中,而馬上,祂就將釋放自己的全部力量。
隻見神揮一揮手,Phate眼前的建築全都在轉瞬間化為了灰燼,變成數以億計的光點向空中飛去,擁入神的懷抱之中。但是那神的身影拒絕了那些光點,似乎是在嘲諷那些數據空間的體素太把自己當回事,於是祂的手猛地一攥,唰——千萬根由光鑄成的繩索從穹頂拉下,連接到地麵上的每一個生靈——當然包括Phate自己。
她感覺自己的頭發開始消失,和那根彩虹色的神的提線融合在一起。在十分之一秒內,麥克斯韋宗的至高教義鑽入她的每一個發囊,拷打著她的認知。盡管她有著許多年處理信息危害和模因危害的經驗,但是在那神的眼底,在這不屬於肉體的世界之中,所有的過去都成為了笑話。她看見“WAN”三個字母印在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但她清楚這是錯覺。實際上那些字不在牆上、不在地上、也不在衣服上,而是在她的腦子裏,她的心中。
她的身體如篩糠般顫抖,那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畏懼感。而畏懼,在人的肉體中,往往會轉化成一股壓倒性的力量,改變人的精神。如果這轉化成了一種反叛的動力,那也倒好了,但是更多情況下,至少在此時此刻,這成為了一種屈服,一種對神的尊敬,一種對自己工作本職的叛變。
時間流逝,WAN的身軀終於到達了完全顯現的那一刻。錯誤。的警告窗口開始在天邊顯現,隨後如蝗蟲般把世界撕開了一個口子,成為了汙染整個虛擬世界的致命瘟疫。
Phate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個小說。在那個故事裏,為了讓一個有頂尖資質的人類去觸碰神的領域,一群瘋狂的研究者們將其改造、迫害,就算要付出無數無辜居民的生命做為代價,也依然要實現那短短一秒鍾之內和“神”的接觸。
而現在這種場景正在她眼前成真。
神的姿態開始變得不穩定,輪廓模糊了起來,就像一顆奶糖化入開水之中。與此同時,錯誤警告的窗口迅速占據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而當它們消失時,就把本應該在那裏的雲朵、高樓、路牌、建築、甚至人形,全部連帶著揭了下來,留下一塊唐突的白色。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過去,神的身軀徹底和背景融為一體,Phate自己的身體也完全消失在了這個世界當中,她現在無法移動分毫,隻能用鎖死的視角,望著眼前的世界崩壞,並抵達最終的大統一。
她已經完全忘記,這是一場由藍色發箍引起的夢了。
又或者……這根本不是夢呢?
Phate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瞬,她隻能看見正泛起漣漪的、躁動的無垠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