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這裏好像沒這麼糟。以前他被關在這裏的時候,這裏還沒這麼像地獄。
他默默想著,一層一層地拖過汙黑地麵,黏稠腐爛的氣味讓他更加舉步維艱,他有點後悔了。
好像應該死在一個比較舒心快意的地方才好,至少明亮一點、芬芳些,沒那麼像地獄——反正他未來的日子都得待在那裏了,依照他所犯下的罪刑,可能要待上好幾百、好幾千年吧。
好不容易走到禦牢最深處了,牆上的燭火晦暗,但幸運的是那高高的牆上居然還開著半扇窗,皎潔月色透窗而入,伴隨著玉堂春濃鬱的香氣,啊!他幾乎滿足了,上蒼果然還是厚待他的。
牢房的門上隻圈了一圈手指粗的鐵鏈,沒上鎖,他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角落裏的纖細人影靠在牆上,蒼白容顏半掩在黑暗中,但他還是看見了,看見那極致的美麗,教他的心跳總是失速,教他總不由自主地被牽引著,連鐵石心腸也不能拒絕的絕美。
真傻。明明沒有鎖,隻要推開門走出這裏,外頭就是一片自由的天地,守衛早領了他的旨意,隻要喜公公能自己走出禦牢,任何人都不許攔阻。但他就是不走。
頑固。無可名狀的頑固。
第9章(2)
走到他麵前,小喜那雙美麗的桃花眼凝視著他,如此明亮澄淨,不染半絲塵埃。這雙眼睛多麼誅心,那麼那麼幹淨,教人恨到極點,教人忍不住要蹂躪他——他喘著,這條路真遠,走了那麼多年……
半晌才終於緩過那口氣,歎息似地開口:“嘉荇……死了。”蘭七微笑著垂眸睨他,微微地彎起唇,泛起一絲詭美的笑。“龍心、龍行也死了。”
小喜的瞳孔慢慢地放大,在深深的黑暗裏燦出光,極痛極痛地哀叫一聲,那聲音如此細微,幾不可聞。
“你若不信,可以走出去問問,才死一天而已。”他說著,終於有些累了,慢慢倚著牆滑坐下來,胸口微微起伏著,閉上了眼睛,手裏拎著的短劍匡啷一聲落在地上,映著月色泛出幽微的光。
撒謊,隻不過是他無數罪刑中最輕的一項;如果每個謊言都要剮他一刀,那他早就碎成千萬片,早就萬劫不複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
小喜在角落顫抖著,屈膝緊緊環抱住自己,死死地扣住雙手。他不敢動,怕自己撲上去撕碎他,怕自己終於失去了本心,終於像他一樣瘋魔了。
“為什麼?”蘭七澀澀一笑,卻沒有回答。
為什麼呢?他是可以說的呀,可以說因為蘭壹的娘親傅皇後是如何冷酷地在他麵前活活溺死了他的母妃。
他可以說自己自幼以來因著母妃地位不如人,在宮內的種種不堪待遇。
他還可以說為了生存,當自己看到蘭壹、蘭馥在他麵前死去時,他心裏是如
何的哀慟……他可以說自己的一切都是被逼的,說自己怎樣一步步被逼成這副鬼樣。
可是他要如何解釋當他看到他們死在他麵前時,他心裏深處的那一絲幽微震顫?那彷佛狂喜、彷佛高潮似的至高喜悅一絲絲地纒繞著,在他心底那黑暗的角落生根。
他要如何解釋自己當看到蘭十三像個破布娃娃似躺在他腳下時,他心裏那極致的痛楚與快感?
噢!他又怎麼能說無論何時,隻要看到他那雙澄淨的眼睛,他就忍不住……忍不住想在他體內一次又一次狂野震顫地釋放,想要自己黑暗腐爛的靈魂殘酷恣意地去蹂躪他;要他屈服,要他也染上黑暗的邪惡與肮髒,要他在他的身體底下哭叫哀嚎。
這一切,他又怎麼能說呢?
倚在小喜半邊身子上,他沙啞地、喃喃自語地說著些什麼。那些從來沒人聽過的話裏有著抵死繾綣,是他這一生少數幾次動情地說了實話,可惜小喜聽不見;因為早在他被打人禦牢前,那一巴掌已經轟聾了他的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