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個最理想的北平的春天下午,溫煦而光明。地點是我們太太的客廳……當時當地的藝術家、詩人,以及一切人等,每逢清閑的下午,想喝一杯濃茶或咖啡,想抽幾根好煙,想坐坐溫軟的沙發,想見見朋友,想有一個明眸皓齒能說會道的人兒,陪著他們談笑,便不須思索地拿起帽子和手杖,走路或坐車,把自己送到我們太太的客廳裏來。在這裏,各人都能夠得到他們所想望的一切。
——冰心《我們太太的客廳》
在一切有名的太太裏,她長相最好看,她為人最風流豪爽,她客廳的陳設最講究,她請客的次數最多,請客的菜和茶點最精致豐富,她的交遊最廣。並且,她的丈夫最馴良,最不礙事。假使我們在這些才具之外,更申明她住在戰前的北平,你馬上獲得結論:她是全世界文明頂古的國家裏第一位高雅華貴的太太。
——錢鍾書《貓》
單看文字,你或許隻會感到吃驚;再看看作者,你或許就會“震驚”了。享盡讚譽的林徽因和她的客廳,怎麼會被這樣兩位人物用這樣的文字表述出來!而事實上,關於那位太太、那個客廳,雖由來已久,卻好像是因為這兩篇文章才有了具體的名目。太太與客廳本就名聲在外,再加上這兩位重量級的作者,可不就更耐人尋味了?
那些調侃中帶著辛辣的描述,那些鮮活卻可厭的人物,似乎在赤裸裸地挖苦著你自以為是的崇拜和仰慕。於是,你開始氣憤,開始費解,開始不平。
盡管沒有人承認文章是意有所指,可明眼人還是看出了其中的關竅。有些事情,本就是隻可意會、不必言傳的。那固然是一個讓一眾文人雅客覺得風雅的地方,但同時,它也讓很多人意味難明地彎了彎嘴角,一切盡在不言中。
1931年到1937年,梁思成與林徽因在北京總布胡同的家,成了20世紀30年代名滿京城的文化精英聚會之地。每到周末,客廳裏便聚集了各領域的領軍人物。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那是一個頗有“設計感”的四合院,寬敞明亮,安靜舒適,院子四邊各有一排單層的平房,灰瓦鋪成的屋頂,房屋之間鋪磚的走廊也是灰瓦頂子。麵向院子的一邊都是寬闊的門窗,鑲嵌著精心設計的窗欞。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我們太太的客廳早已不堪歲月的蹂躪。一片議論聲中,它終於被拆了,連同那些逝去的時光,永遠埋在了遙遠的過去。有人感慨,有人難過,有人悲哀,卻終是不能還原那個想象中的客廳。然而,當年那個客廳的主人之一、梁林的女兒梁再冰卻說:“我根本不覺得那是故居,跟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是啊,從某種層麵上說,那隻是一處房子而已。如果有心,你會永遠記得那段曆史、那些人;如果無心,它也不過是一幢冰冷陳舊的建築而已。
一個時代終結了,另一個時代崛起,就必然有一些不可不完成的交接。我們所要追尋的,從來都不是單薄的物件,而是豐沛而真實的情感、溫軟而深刻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