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人插話或發表意見時,林徽因總是能第一時間對上說話之人的視線。這種近乎天生的敏感,恰恰在無意中給了別人足夠的尊重。
這裏是她的家,在座的都是她的朋友。她喜歡這種充滿頭腦風暴的生活,她希望來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跟她一樣的快樂。所以,她總是盡量照顧到所有人的感受,累是累了點兒,卻讓她很開心。
偶有盡心的用人進來添水,聽到客人們正在熱烈地說著什麼“人生的橫切麵”“內心的憂鬱”,已經不那麼大驚小怪了。反正他們永遠都在說一些不好懂的話。
用人總會在出門的時候瞟一眼他們的太太,她好像比往常更好看了,整個人都在發光。那些據說在外麵很了不起的先生,都在認真地聽她講話。她可真是一個不一般的女人啊!
是啊,這個女人,有著水一樣柔軟的身段,卻有著鋼一樣堅硬的意誌和風一樣快速的反應。她的一生都在同她的病痛拔河,與清苦動亂的生活鬥爭,跟一切美好的事物溝通交流,她用著一種豁達的、微微嘲笑的姿態,直到她成了一段倒映著曆史印記的影像,直到一向漠然的生命難得有了遲疑和心軟的時候。
命運的罅隙裏,一路猙獰著呼嘯而來的陰影與磨難,就是在某些時刻敗給了這個永遠熱情不變的女子。她明媚的笑臉與燒灼一般的熱烈,總是那麼有感染力和煽動力,於是,殘酷如生活,也隻能硬生生地撕裂出一條口子,放她過關。
逃亡的時候,狼狽不堪,她竟也能在給沈從文的信中樂嗬嗬地說:“我是女人,當然立刻變成純淨的糟糠的類型。租到兩間屋子,烹調、課子、洗衣、鋪床,每日如在走馬燈中。中間來幾次空襲警報,生活也就飽滿到萬分。”
從一個住所到另一個住所,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太太的客廳幾度聚散。她的笑臉,始終在勾勒著希望的模樣,讓她的親人、朋友們越發堅信與堅持。
從青春到中年,從繁華到落魄,皆以坦然與從容獻祭。那麼,你總有一天會明白: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攔你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哪怕時光不經意地開始惡毒,哪怕流言灼傷了你清白的名聲,你也照樣可以蹚過命運的逆流,走向目的地。
很多人都愛她青春時嬌美的模樣,而我更喜歡她曆盡滄桑的容顏。在韶光流逝得所剩無幾時,她剛烈執拗的堅守,似乎更突顯了她的絕世容光。
我們應該記住。
她一直都是冷靜的、超脫的,期待並欣喜於生活中點滴可愛的細節,於苦難中發掘一些苦中作樂的情致。
她曾經說:“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樣,太薄弱,是人們美麗的想象。”林徽因的“式樣”,是美麗的,卻不是薄弱的;是多變的,卻有恒久堅持的原則。
她甚至不喜歡被人稱為美人:“真討厭,什麼美人美人,好像女人沒有什麼事可做似的,我還有好些事要做呢!”
她也的確做了很多事,驚豔了好幾代人。這位太太,從來都不是隻會提著菜籃子、圍著丈夫和孩子轉的主婦。她雖始終任性、急性子,卻一直率真地美麗著,剛強到連男人都心折。
她不甘於隻做一個客廳裏的優雅主婦和“明星”,她要求自己成為一個勇士。
“哎,天都黑了,居然忘記開燈了!”因為聊得太投入,他們都忽視了漸漸暗下來的天光。醒過神來的時候,薄暮已經包圍了整個客廳。
林徽因站起來,把燈打開,屋子裏又一片明亮。
“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得怎麼樣了。”她邊說邊向廚房走去,“思成,你是不是嗓子不太舒服?我去給你蒸隻雪梨,你吃了能好一些。”一轉身,她又成了一位合格的主婦,關心糧食與蔬菜,愛惜先生和女兒,溫柔細致,跟尋常的太太沒有多大區別。至於片刻之前那位妙語如珠的女辯者,在此時此刻已經“隱退”了。
天氣開始漸漸變暖。換季的時候,總是容易生病,尤其是老人和小孩,更要格外小心。哦,對了,該去把母親和兩個孩子應季的衣服拿出來曬一曬了。陽光一天比一天好,多灑一些在衣服上,穿起來會格外舒服。
這個小說晚上還是要再修改一下,剛才健吾他們提的建議很好,我得好好想想。
林徽因邁著輕快的步子走進了廚房,腦子還在轉個不停,仿佛休息一時半刻,都是天大的浪費。
身後,是漸漸變得輝煌的晚霞。
北平的春天總是吝嗇得可恨。常常是還沒欣賞夠爛漫的春色,熱烈的夏天就洶湧地來了。
不過,也還好,烈日當空的時候,不也有搶眼的風光嗎?
林徽因想:或許應該趕在夏天徹底霸占時光之前,來一次愉快的郊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