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胡適:大家的先生(2)(1 / 2)

“是誰那麼大膽,”林徽因也順勢接過話茬兒,笑著說,“連胡先生的大作都敢挑毛病?這不是魯班門前弄大斧嗎?”

“魯班……不是……木匠嗎?為什麼……在他門前弄……大斧?”一直插不上話的費正清聽到一長串他理解不了的詞彙,趕緊發問。

這一問,大家都樂了。

你瞧,煩惱麵前人人平等。不管是誰,總會有不如意和無能為力的時候。

領導了新文化運動、聞名天下的胡適,已經四十多歲了。他曾經是一個母親最驕傲的兒子,也曾是無數學子景仰崇拜的導師、天下人敬重的對象。按照中國人七十古稀的說法,他的人生業已過半。有忠貞的理想,也有無奈的勘破;有無數的煩惱,也有不少的榮耀;有過珍愛的人,也有過辜負的人,還有形形色色的好朋友和壞朋友。這樣的人生,算不上圓滿,卻也絕對可說不虛此行。

這一次落筆,於他本人,甚至於整個文化界來說,都有重要的總結意義。

然而,他已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拿著他的自述去跟對他一生影響深遠的老師梁啟超爭論、探討了。如果他還在,或許會指著其中的某個細節提出質疑,也或者針對他的行文方式交流一下看法,還有可能發表一篇關於思想性與曆史性的宏論……

曾經影響了整個中國的梁啟超,在給兒子的家書裏,居然隻是溫情款款地要求他們:“我是個主張趣味主義的人,倘若用化學化分‘梁啟超’這件東西,把裏頭所含一種元素名叫‘趣味’的抽出來,隻怕所剩下的僅有個0了。我每曆若幹時候,趣味轉過新方麵,便覺得像換個新生命,如朝旭升天,如新荷出水。我雖不願你們學我那泛濫無歸的短處,但最少,你們參采我那爛漫向榮的長處。”

是啊,不管別人如何評論他是個狡詐的“陰謀家”和“反複無常”的小人,在親友眼中,他隻是一個“一團孩子氣”的長者。

胡適覺得有些寂寞。

能有一個強大的“敵人”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啊!他打擊你,卻能一語道破你的劣勢與不足;他對你造成“威脅”,卻能讓你時刻都有一分警惕,不敢懈怠。

當年他跟梁啟超,可不就是一種讓人興奮與刺激的、亦師亦友亦敵的關係嗎?

如今他坐在這裏,麵前是那位老友心愛的兒子與兒媳,可他卻隻能隔著悠長的歲月默默地想念。沒有“攻擊”,也沒有惺惺相惜,更沒有那種棋逢對手的快意。這種悵然豈是旁人能夠明白的?

你千萬不要以為胡適與梁啟超之間的交往,全是溫情脈脈、你敬我讓的。在男人的世界裏,惺惺相惜是存在的,可深藏於表麵之下的暗流湧動是永遠都不可能消失的。而一個故事之所以能傳唱成一段佳話,也恰恰是因為他們在克服了那些真實、不偽飾的“摩擦”與爭執之後,含笑快慰地和解。

其實,胡適與梁啟超之間,除了師友關係,還有一種很微妙、很耐人尋味的關係——敵人。

胡適真正結識梁啟超,是在20世紀20年代。從遙遠的神交到成為現實生活中的親密朋友,歲月已經匆匆過去了十數年。

1917年夏天,胡適結束在美國的學業回到中國,並進入北京大學成為該校的教授。後來,他跟陳獨秀一起領導了新文化運動,自此聲名鵲起,漸漸成為新一代學壇領袖。

那個時候,梁啟超已經從日本回國,幾番起落沉浮後,終於在1918年10月公開表示放棄政治活動,自此以後全心致力於教育事業,從事研究和著述。

1919年11月20日,胡適給梁啟超寫了平生第一封信,算是兩人正式交往的開始。但是,直到第二年的3月21日,胡適才“初見梁任公”。

彼時的胡適,已不是當年那個隔著書本與文字迢迢仰望的少年,他已有了足夠穩固的“江湖地位”,比起前輩梁啟超,並不遜色多少。對於這次見麵,其間的微妙與耐人尋味之處,實在無法為外人道也。

事實上,哪一個江湖大佬與後起之秀見麵是發自內心的一團和氣呢?此間不動聲色的“較量”,也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胡適終於見到了梁啟超,一見之下,便引為知己,來往日益密切。他們確實是那種可以聊天的朋友:時政、學術、人生,可艱深可平實,可爭論可共鳴。人生得一知己如此,確是幸事。

但是,這種和諧中也夾雜著星星點點的火藥味。

1919年2月,胡適的哲學思想史專著《中國哲學史大綱》出版,轟動一時。胡適本人對此也很自信,不客氣地說:“我自信,治中國哲學史,我是開山的人,這一件事要算是中國一件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