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徽因的身體也絕對談不上健康。她的肺病讓她需要避開許多自然的和非自然的麻煩,以免引發舊病。其中不要勞累奔波就是一條最應遵守的鐵律。可惜,林徽因常常“忘了”這一點,或者說,她想要做好她的工作,就隻能一次又一次地忽視。
這對夫婦,閑時清貴優雅,談風論月,把藝術與人生玩轉得有滋有味。可在那些積滿灰塵的古建築上爬上爬下的時候,卻完全是一副“工人”的樣子,灰頭土臉,全不在乎風度。
費正清親眼看著,覺得自己似乎在見證一個“奇跡”。這個正在遭逢苦難的國家,還有這樣一批人,在物質條件極度匱乏的情況下,忍住寂寞和清苦,甚至克服心理和生理的難題,執迷地、心無旁騖地矢誌完成一件艱苦的工作。他不知道他們是靠一種什麼樣的力量來支撐的,但他感動於這樣的中國、這樣的中國人。
也許,中國的海關隻是他畢業的研究課題,而中國,則是他一生的研究課題。
1935年4月,費正清在北平的生活結束了,他必須要回到牛津去完成他的學位論文。
他即將告別他的“田園”生活,而他的朋友們,則要開始麵對近在眼前的風暴。
“正清、慰梅,真舍不得你們。”離別在即,林徽因拉著費慰梅的手滿是不舍。這兩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早已成了梁家的一道很特殊的風景。
林徽因一生中擁有很多異性朋友,卻鮮少有相知甚深的女性朋友,費慰梅是唯一的一個。在那個享受著眾星捧月待遇的客廳裏,林徽因投給費慰梅的目光總是關切而溫和的。閑暇的時候,她們總喜歡坐在一個暖和的角落裏,手捧一杯熱茶,熱烈地聊上一個下午:分析中美兩國不同的生活觀和價值觀,分享自己經曆過或從朋友那裏聽來的新奇故事……
三年的時間足以發生、完成很多事情。就像費正清完成了他的學業研究,梁林夫婦考察收錄了很多中國古建築的資料,兩家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而現在,這樣的生活就要結束了,再次相見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
在梁家舉行的踐行宴上,離別的憂愁替代了往日的歡樂。費正清很清楚,這一回國,等待他的將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拿到博士學位以後,進入高校教書,享受社會和他人的尊重。而他來華的這幾年,將作為一種真實可靠的“資本”,為他今後的學術生涯鍍上一層明晃晃的金色。
他已經可以講一口流利的漢語,他熟悉中國的民俗和文化,他有許多堪稱學術領袖的中國朋友,他在研究中國問題方麵大有進展和心得……他的收獲遠遠超出他的預期。費正清覺得百感交集,在他的那麼多美國朋友把自己的感情跟不幸運的中國朋友聯結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則要動身離開,去往那個“比較幸福的世界”。
一位區域研究專家是一名旁觀者,他有幸觀察人世戲劇如何展開而又不落入圈套,這就使他百感交集。
——費正清
冥冥中,命運已給他作了最合適的安排,他最大的人生際遇都跟中國有關。到了最後,談中美關係,就不能不談費正清。他的使命,好像就是作為一座橋梁——兩個大國間溝通了解的橋梁。
回國之後,偶爾回想起從前的事,北平的朋友、美麗的丁香花、幽深的胡同,還是讓費正清想念不已。可是,中國已成了往事,卻又在遙遙地影響著他的生活。他的一生,都跟中國脫不了關係了。
他每次來,都要看看他最好的朋友梁思成和林徽因。他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他來了中國,梁思成和林徽因卻不在,他會多難過!
那一天到來的時候,費正清已經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中國變了許多,變得讓他認不出來了。他夢裏的古城牆、流光溢彩的中式建築、藏著無數神秘故事的胡同,都不見了。而最讓費正清夫婦難過的是:他們在中國最親密的朋友——梁思成和林徽因都已經不在了。
這一次回來,我們感覺失去了一半的中國!我們最親密的朋友梁思成、林徽因都先後去世了,他們在我們心目中就等於中國的一半。可是,這一半,我們是永遠地失去了!
——費正清
時間永遠都是一種麻木不仁的東西。它的憐惜,似乎也隻是為了鋪墊來日的痛苦。它習慣了淡然地帶走一切美好的向往、純真的誌向。等到你回頭去歎息遺憾的時候,它已經麵目全非了。
這個北京,早已不是昔日的北京。
而沒有了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北京,再美,也有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