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紅顏總是遭到天妒的。像林徽因、王蒂澂,都是開花的時節絢爛無匹,卻又在最嬌美的時刻遇上暴雨如注。巧得很,兩個人都是肺病,都得了當時人們畏之如虎的肺結核。尚未到凋謝之時,那份零落之美,似乎更讓人心驚。
確診為肺結核的時候,他們剛剛結婚三年。已成為兩個孩子母親的王蒂澂,非但毫無“黃臉婆”的憔悴與老態,反倒更顯風韻,嫋嫋婷婷地站在他身邊的時候,依舊美得像是一幅畫。這幅畫的名字,就叫“隻羨鴛鴦不羨仙”。
甚至,直到數十年之後,已成為大劇作家的曹禺還一臉神往與懷念地對周培源的四女兒如蘋說:“當年,你媽媽可真是個美人,你爸爸也真叫瀟灑。那時,隻要他們出門,我們這些青年學生就追著看。”
這對夫妻年輕時的風采之出眾,可見一斑。
所以,噩耗傳來的時候,他們蒙了,不敢也不願意相信。在那個年頭,肺結核的“恐怖”不亞於如今的癌症,不但無藥可救,而且還傳染。誰得了這種病,就跟看到了死神差不多。
命運的猙獰與冷酷終於姍姍地來了。它把從前的厚待都堆在麵前,一邊清點,一邊發出惡意的嘲笑,瞪大了眼睛看著人們痛苦地掙紮,近乎興致勃勃地等著,等著被它玩弄於股掌間的人們絕望地沉入穀底、萬劫不複。可是,它畢竟低估了人類的耐性與堅強。
人性的脆弱和感情的淺薄,固然是人類的通病,卻並非全無奇跡。驟然加之的苦難雖讓人措手不及,可過後堅忍的等待與抗爭,才是人世間之所以出現“奇跡”的本源。
周培源把妻子送到了香山療養院治療休養,自己則一邊照顧女兒一邊上課。當時他們還在北平,從清華到香山,足足有五十多裏路。沒有公路、沒有汽車,來回一趟要費去半天的工夫。可周培源卻從來沒落下過一次周日的探視。他騎著自行車,每一個周末都往返在那條崎嶇的土路上,去的時候滿懷期待,走的時候盡是不舍,深情如故,牽掛也如故。
沒來的時候,她一直盼著,怕他不來,又舍不得他來。他上課已經夠忙了,還要照顧兩個年幼的女兒,想想都覺得辛苦。好不容易有個周末,該好好在家休息。看著他一路奔波,隻為了短短幾個小時的相聚,她實在是心疼。
可是,他若不來,她又想念。漫長的治療已經讓她害怕和恐慌,再沒有他溫情關愛的陪伴與安慰,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熬過去。從戀愛到結婚,她早就被他寵成了一個小女孩,已經離不開他細致周密的愛。
有些東西,一旦成癮,就怎麼也戒不掉。
每次要走的時候,她總是笑著說:“快回去吧,路上小心。”他也笑著點頭:“好!”
可是,卻又總是忍不住想多留一會兒,再多留一會兒,直到護士不得不來“趕”人。
然後,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她一直笑著目送他離開。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她回身趴到床上痛哭。她不願讓他看見她的淚水,正如同他也不願意讓她洞悉他的擔憂。他們是這樣的相愛,為什麼還要被命運捉弄?
也許,命運終於被他們感動了。一年後,王蒂澂的病竟然好了。
周培源欣喜若狂。他歡天喜地地去療養院接回了妻子,繼續寵她、愛她,一家人過著幸福的小日子。她也一路跟著他,去美國、去昆明,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