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出身世家的『官二代』,到名滿天下的藝術家,常書鴻走的是一條荊棘密布的路。巴黎的欣賞並未湮沒他對民族文化的熱愛。他脫下清貴藝術家的華麗外衣,用了一生的時間寂寞地守護著荒遠地區的國寶。
他是這個客廳裏最『灰頭土臉』的藝術家。滿麵風霜,一身疲態,所有的光彩隻集聚於那晶亮的眼神。可奇怪的是,他無論什麼時候出現,都不顯得突兀。或許是因為他貫徹了一種精神,也或許是因為他踐行了一種執念。
風沙砥礪中,他堅守的姿態愈加恒定。於是,久而久之,他也成了『國寶』。
這一生,隻有一次驚豔
“來,徽因,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北平藝專的常教授,常書鴻,留法回來的高才生!他可是你的老鄉喲!”
梁思成向來是個儒雅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很少出現在人前“失常”的狀況。可這次,他卻明顯有些興奮。
林徽因感興趣地看著這位“摩登”的老鄉,暗暗猜測他有什麼魔力,居然能讓梁思成如此青眼有加。
很快,她便知道了答案,原來這位時髦的年輕藝術家居然是個敦煌文化的狂熱愛好者。頓時,林徽因也激動起來了。
那個時候,敦煌文化還不像現在一樣廣為人知。偶爾提起來,也隻會說那是個極荒涼的地方。雖然位於絲綢之路上,在古代也曾繁盛一時。可後來,尤其是元朝以後,那裏就是一片“風播樓柳空千裏,月照流沙別一天”的荒漠之地了。常年飛沙走石,人跡罕至,實在沒什麼有趣的談資。
可致力於研究中國古建築的梁林夫婦卻非常清楚那個地方的價值。它今日的落魄,怎麼也掩飾不了往日的容光啊!那裏有莫高窟,藏著一串中國古建築的珍貴密碼。在敦煌壁畫中,蘊含著大量已失傳的唐宋建築的珍貴史料。破解了它,就意味著打開了“傳說”中的某些神秘建築文本。對癡迷建築的梁林夫婦來說,怎麼會放過這個交流切磋的機會!
林徽因看向常書鴻的目光中不禁多了些激賞的意味。要知道,在當時,敦煌可是個冷門,就像他們執意要研究中國建築一樣。想不到從浪漫奢靡的巴黎回來,竟然還能對老祖宗留下來的被冷落的“老古董”念念不忘。不簡單哪!尤其是聽說常書鴻本是旗人,祖上是清朝的開國功臣之一,本姓伊爾根覺羅也是清朝的八大姓氏之一,一直官高爵顯,林徽因更是對他刮目相看了。
眼下冷門對上冷門,除了有些誌同道合的欣喜之外,更有些不必道破的惺惺相惜之感。自此,兩家人便結下了一生不變的情誼。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常書鴻自然想不到,這次相識,對他一生的際遇產生了莫大的影響,甚至直接推著他走到了他癡愛一生的敦煌。
“你再說得具體一點……”一聊到心愛的建築,梁思成就興奮得不能自已。難得碰到一個見過珍貴文本圖錄的人,自然是要細細地了解一番。
常書鴻自然是求之不得。從“遇上”敦煌的那天起,他的心裏就一直鼓噪著一個強烈的願望——走近敦煌、探索敦煌,隻是一直苦無機會。如今難得碰到有“同好”的朋友,怎能不大大地暢聊一番?
說起來,常書鴻與敦煌的緣分還不是很深。大約一年之前,他還在遙遠的巴黎,意氣風發地享受著巴黎香濃的咖啡與同行們的豔羨。生活於他而言,是充滿燦爛的向往與飽滿的自得的。過人的天賦、傑出的表現、貌美的妻子、可愛的女兒……一切應有盡有,“富有”得讓人妒忌,圓滿得不真實,夢境一般。
他曾經以為,他未來的人生會沿著現有的軌跡繼續下去,一路伸展,在鋪滿鮮花與掌聲的路上高歌向前。鮮妍、明亮,如同巴黎斑斕的色彩一般。直到有一天,他在塞納河畔的一個舊書攤上,看到了一本神秘的冊子,他才終於明白,原來在人的一生中,隻有一次驚豔。他曾經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已經邂逅了,卻在那一刻才發現,從前的種種皆及不上它的萬一。
還好,雖然相遇得晚了些,卻還來得及。
那是1935年的秋天,美麗的巴黎正呈現出秋日獨有的那種張揚的豔麗。常書鴻同以往一樣,信步走在塞納河畔,悠然地欣賞著周遭的景物。走到一個小書攤時,他習慣性地停了下來,隨手翻找了一下。
他怎麼也沒想到,命運會安排一場這樣漫不經心的相遇,讓他在一個無意的停留之後,遇上了一生的執念。從此以後,現實在左、理想在右,他欣然而又痛苦地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常書鴻是被一本畫冊“留”在那個小書攤上的。他本來隻想隨便看看,卻驚鴻一瞥,看到了一幅讓他目瞪口呆、震驚莫名的照片。他激動得不能自已,趕緊把那本名叫《敦煌圖錄》的畫冊拿到手中翻看。不看則已,一看就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