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一翻,法國人到了敦煌,是甘肅,中國的甘肅敦煌,而且又是這麼珍貴的一個石窟,藝術壁畫啊什麼,彩塑啊,雖然是佛教的,但是那藝術的價值了不起,他從來不知道。他很慚愧,我們作為中國人都不知道中國的藝術,幾千年的藝術都這麼了不起。
——常沙娜
這本《敦煌圖錄》,是一個叫伯希和的法國人編輯的。全書共分六冊,收錄了大約四百幅有關敦煌石窟和塑像的照片。
常書鴻被深深地震撼了。他從來都不知道,在他的故國,居然有這樣一座宏偉壯觀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藝術寶庫!那飛天的圖案、那精美的造型、那瑰麗的色彩、那恢宏的構圖,簡直是無與倫比、無法超越!
那一刻,常書鴻震驚到有些心痛。他是一個中國人,卻隻知道希臘、羅馬、法國,對它們的藝術品類與形式如數家珍,卻獨獨不知道他的祖國還有這樣精彩絕倫的驚世藝術品!他覺得慚愧,慚愧於自己“數典忘祖”。他更加心痛,心痛於中國的藝術竟要由外國人來傳揚!
難道敦煌的研究要靠外國人來完成嗎?難道我們中國人不能去守護、探索自己的民族文化遺產嗎?
那時候,他還不是很清楚,這些珍貴的國寶怎麼會流落到了異邦。而在亂世中焦頭爛額的中國人,也壓根兒就不知道,在20世紀初,中國遭遇了多大的文化損失。
1900年,在曆史中沉寂了許久的敦煌莫高窟落到了一個叫王圓籙的道士手中。他既沒有文化,讓他可以去辨別這些珍貴的文物如何無價;他也沒有情操,讓他能夠明白把古董販賣給外國人是何等不合適。
他隻是亂世中的一個貧窮而愚昧的道士。他不知道他每天麵對的是什麼,他隻想改善他目前的生活狀態。所以,在他清理流沙時無意中發現了莫高窟之後,隻是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並把洞窟裏的一切當成了自己的私人財產。
直到英國人斯坦因和法國人伯希和出現在他麵前,他才驚喜地發現,原來這些東西還有點用。既然這些洋大人願意慷慨地“布施”,他又怎麼好意思拒絕呢?
沒有任何關卡,沒有任何手續,外國人直接走到了那個洞窟跟前。洞窟砌了一道磚、上了一把鎖,鑰匙掛在王道士的褲腰帶上。外國人未免有點遺憾,他們萬裏衝刺的最後一站,沒有遇到森嚴的文物保護官邸,沒有碰見冷漠的博物館館長,甚至沒有遇到看守和門衛,一切的一切,竟是這個肮髒的土道士。他們隻得幽默地聳聳肩。
——餘秋雨《文化苦旅·道士塔》
無以計數的國寶被運了出去,而外國人付出的代價則讓人覺得恥辱:他們隨身攜帶的外國商品及少量的銀圓。“司大人諱代諾”(斯坦因)、“貝大人諱希和(伯希和)”屢屢光顧,讓王道士不勝欣喜,痛快地與他們多次達成了交易。
就這樣,毫無防備與自保能力的敦煌寶庫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可笑的是,把它送上砧板的居然是我們自己人。
時至今日,我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責罵王道士了。他隻是一個無知的人,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從看到《敦煌圖錄》的那天起,常書鴻就被迷住了。他每天都去光顧那個舊書攤,隻看不買,因為他買不起。好心的攤主見他實在喜歡,就建議他去集美博物館看看,因為那裏有很多好東西,他可以看到實物。
常書鴻去了,“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著了魔一樣迷上了敦煌,日思夜想。他決定回來,放棄法國的舒適生活,甚至放棄他被人欣羨的人生。
因為,敦煌在中國。
1936年,三十二歲的常書鴻不顧妻子的強烈反對,懷揣一紙北平藝專的聘書離開巴黎,隻身踏上了回國的列車。每臨近祖國一步,他就感覺自己離敦煌更近了一點。可是,到底要怎樣走進敦煌、守護敦煌,他卻沒有頭緒。他漸漸意識到,他想要做的事情絕沒那麼簡單,甚至非常艱難。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條路,或者遇到一個可以聊一聊的人。
於是,命運再一次推著他向前走了一步,讓他遇到了一個他探索敦煌事業中的“貴人”——梁思成。
那是在一個聚會上,常書鴻第一次見到了梁思成。他們聊到了敦煌,聊到了被人遺忘的莫高窟,聊得兩個人都興奮不已、欲罷不能。
於是,常書鴻就這樣走進了梁家,成了太太的客廳裏“資曆”最淺、卻相交極深的客人,並很快融入了這個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