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燈下的十九歲(3)(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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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笑意,你是光明,你是吉祥,你是信任與交托,你是十九歲,你是新中國,你是地球,你是那顆說近就近,說遠就遠的星。那時候我們什麼都不懷疑,就像現在的有些十幾歲的小小子小丫頭什麼都不相信。我們相信蘇聯的科學正在戰勝死亡,甚至可以起死回生。我們相信再有十幾二十年美國會實現社會主義與共產主義。我們相信從此人們當中隻有親愛溫柔,我甚至擔憂此後的小說不好寫,此後的生活裏再沒有失望、貧窮、壓迫、無奈、勉強、憂鬱、悲傷、分離、疾病、死亡,而隻有大公無私、發憤圖強、勞模典範、吃苦耐勞、日新月異、健康快樂、團結互助、比學趕幫、你愛我、我愛你、你助我、我助你、你親我、我親你、你拉著我手、我拉著你手。你是大寫的人、我是人的大寫、你是各取所需、我是把一切獻給黨,個個是英雄,個個獻鮮花,個個戴紅花,個個發勳章。那就再沒有悲劇這種戲劇品種了,甚至連懸念也會從此過時。人們個個都掌握了曆史的發展規律以後,自然無念可懸,無懸可念,無憂可慮,無慮可憂。

我們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十九歲,那個時候最高的精神生活就是看書,是聽音樂,是進劇場,是集體學習劉少奇的《修養》,是聽廣播,還聽最多是每分鍾七十八轉的老式唱片、手動上發條的留聲機。那時的蘇聯唱片每張隻要八千塊錢,就是後來改換貨幣後的八角錢。

那時候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沒有網絡,沒有錄音筆,沒有立體聲,沒有VCD與DVD,更沒有手機與網絡,沒有敲敲鍵觸觸屏就自以為什麼都知道了的聰明的白癡。那時候我們翻著篇讀書,邊讀邊落淚,在貧困、愚昧、狹隘、老朽的舊中國,我們沒有看到過先進的生活方式、生活環境與生活資料,也沒有聽到過有關先進的、與先進二字沾邊的議論與思想。先進的思想先進的念頭,對於我們就像黑雲後麵的星月,就像寒夜之後的朝陽,就像嚴冬後的春花,就像喑啞之後的呐喊,一輩子沒有聽到過好話的人聽到了好話,一輩子沒有見過顏色的人睜開了眼睛。叫我怎麼不歌唱?這是那個年代的一首歌曲的題名。鐵樹開了花,啞巴說了話,那是那時候一個歌曲的齊聲呐喊。

沒有惡搞,沒有搞笑,沒有無厘頭,沒有嗷嗷地叫春,沒有翠花上酸菜,沒有草泥馬,沒有黑段子黃段子,沒有PS,沒有公然的謾罵與大葷大素,沒有共產黨官員的貪汙醜聞,沒有爆料,沒有摔嬰販嬰,沒有不雅視頻,而雅的壓根兒不需要視頻。沒有盜版的光盤唱盤,沒有模模糊糊、晃晃動動的畫麵,沒有脫光腚的女星,沒有矽膠假乳,沒有賣淫嫖娼,沒有黃賭毒,沒有假學曆假身份證假信用卡假公司假護照……

那個時候根本沒有隱私,劉少奇講的是“無事不可對人言”,人人姓公,姓共,個個是公知,公知了半天一提隱私就火冒三丈。怎麼可能?德國總理就說過,政治家好比是養在魚缸裏的熱帶魚。他當然沒有太多的隱私權。

那時候讀書認認真真,恨不能用手指指著一個個字讀出聲來,讀到壞人準備與他搏鬥,讀到好人恨不能為她犧牲。那時候戰士看歌劇《白毛女》,掏出槍來向著黃世仁就打,這才叫充滿階級感情。讀到理想的話語你似乎在飛升,讀到憤怒的話語,你會燒灼,讀到痛苦的話語你心如刀絞,讀到莊嚴的話語你想膜拜跪倒。讀到美麗的女子你當然沉醉,講到英雄的少年你會高歌,你想舞劍,一舞就是風雨不透。讀到奸人的時候你怒發衝冠,你擊掌頓足,你拍碎了桌子。講到真情的時候你淚如雨下,人而不知恩知情知義知禮不如豕狗。

你相信書籍、作家、作曲家、文學與音樂作品正在為你展開你的、人的、大家的又一個人生,又一個世界,又一個家園。這又一個、進一步濃縮、擴展、深化與強烈化的世界中有更精彩的男女,有更多樣的親友,有更瑰麗的篇章,有更動人的故事,有更高端的思想,有更厚重的慨歎,有更深沉的悲哀,有更闊大的喜悅,有更華美的文飾,有更張揚的威風,有更美善的幻夢,有更五光十色的體驗與感覺,有更千奇百怪的現象與因果後續,有更至誠至善的用心與苦行,有更如神似佛的法力與報應,有更千年不變萬年不移直到永遠的生命的活力,有千裏依然萬裏照舊以至於無窮的發生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