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我又夢見了你(3)(1 / 3)

那麼什麼是夢呢?夢是水,隨機延伸,隨緣交彙,任意任勢流淌,忽而閃光鋥亮,明明滅滅。水成為酒,芳香得無理無依,火熱得無根無跡,陳古得千年萬載。夢是百花百草百蝶百枝的摻雜配合,電光石火,讓我編織你們。我做了一輩子的編織者,並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或者說取得了更大的報答。夢是火苗,似燃似息,畏風畏濕,似影似幻,如潛如一躍而起。夢是翅膀的搧動,將要升空,正在加力,舉目上下觀看。夢是雲霞,顏色流動,形狀千變萬化,遮蓋著、托舉著、鋪陳著緩緩升起的太陽。夢是大千符號的重組,是世界萬有的重新洗牌,是感情積木的重新搭建,轟然倒塌,跌打出嶄新的圖案。夢想是沒有休息充分的舊日疲勞,是沒有品嚐夠味兒的新鮮小吃,是用不完的熱烈,是沒有畫完的畫,是翻轉身軀的輕輕響動,是並無緣由的眼角上的淚。我與我的情哥哥兒,說不完的話喲!

你生氣了,你不再說話。“是你嗎”,我問的時候你不再說“是我”。我有過錯,我不是我自己。人總是使最愛的人失望,總是使最心疼的人傷心。我拉開了抽屜,抽屜裏有許多紙許多書信還有許多錢,包括紙幣和硬幣。我們活了一生,有半生一直鎖在抽屜裏。

我拉開抽屜後它們通通飛了出來,像一群蝴蝶,像一群蜜蜂采花釀蜜。我沒有找到你。我也沒有在乎它們這些蝴蝶,我深知凡是離去的便不該再苦苦尋覓,踏破鐵鞋無覓處。誰知道哪一天,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們大家都無異,而凡是最後返回的壓根就沒有離去,愛就是克服分離。我們不再徒勞地盼望和尋覓。我們隻是平常人之一與一。

我打開夢之門,房門外是一團團煙霧,好像舞台上施放幹冰造成的效力,煙霧中出現了一個個長袖的舞者,她們都梳著辮子,都陌生而冷淡地笑著,沒有你。我想,她們的辮子已經落伍了,現在辮子應該梳在胳肢窩裏。果然,她們的腋下甩出了發辮,我嚇得叫不出聲來,我成了啞巴失語。我找了牆角的柳條包,那裏有許多銅碗銅碟銅筷銅勺銅錘,在我尋找它們的時候它們跳躍起來,飛舞起來,碰撞起來,叮叮咚咚嗒嗒瀝瀝,一片混戰。我才知道,這是我們之間發生了爭吵。

節外生枝。我們為什麼爭吵?這真使我喘不過氣,而且疲勞。我們的爭吵使我們筋疲力盡,我知道我的食道上已經長出了什麼東西,像一個石榴,紅白相間的果皮,許許多多籽粒,流著血。我們終於擦幹了血跡。多麼冷的風啊!我知道了,我奔跑如飛,我打開了電冰箱的門,冰箱內亮得耀眼,空空如也。難道不是?

啊!這種可能性使我戰栗。我打開了速凍箱的小門,果然,你蜷曲在那裏,堅硬得像石頭,而你仍然是微笑的。你怎麼會尋這樣的短見!我的眼淚落在你的臉上,你的臉在觸到淚滴時冒著熱氣……

後來我們都好了,後來我們都哭了,哭是新天地。我們天長地久,我們永遠珍重,我們慶幸感恩,我們謝天謝地。

時隔已經三十來年,這二十多歲穩重而且務實,飛快得如同一日,旋轉摩擦得如同車鏜刨銑,早晨燦爛得像早晨一樣,晚上維持安靜,安靜得果然像晚上一樣。然後發財的發財,發胖的發胖,發威的發威,發亮的發亮,發飆的發飆,發蔫的發蔫,發綠的發綠,吹噓的吹噓,標榜的標榜。大款多如野貓,新貴多如林蛙,明星多如夏鳥,歌迷多如鼠蟻,博士多如進香求升遷的領導。會議圓滿成功,個人幸福康健,家庭美滿,康了再康,日子順遂,富了大富,剩菜堆積如山,說詞高揚如幟,宴會衝破雅間,現鈔撐破麻袋。生活已經不同,世界已經大變。英式西裝,意式皮革,XO白蘭地,澳大利亞龍蝦,新西蘭乳品,韓流韓劇。三長兩短,改變麵貌,那時是好意,多少有點牛皮,現在是事實,事實令你鬱積。有的是雞毛上天,鳥槍換炮,暴發一夜,入獄無期。而另外一些人仍然是窮愁潦倒,外甥打燈籠,照舅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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