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希望在第二次(3)(2 / 2)

於是有了規模,有了聲勢,有了趣味,有了看點,有了熱鬧,有了話柄,有了抓手,有了針對性,有了教育意義,有了大會,有了號啕大哭,不但資產階級的你號啕大哭,連痛批資產階級的朋友們也激動得號啕大哭。有了口號震天,有了感慨萬端,有了痛快,批了過癮,有了激情、高潮、震蕩……叫作欲仙欲死!

你已經走到了被戴帽被清洗被打造成為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的邊緣……總之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即使在我遠走邊疆的前夕,你也拒絕與我告別見麵了。你說:“你聰明……”我聰明不聰明,不可能不再明白了。我有點難過,再一想,其實也無所謂,許多年輕時候的事已經過去。許多美麗的夢已經不再是夢了。友誼何物?青春何物?文學何物?羅曼·羅蘭阿拉貢安娜西格斯愛倫堡丁玲艾青何物?

煩悶與激情又算什麼?

滾你媽的蛋吧。反正你要活下來,你要生活,生活永遠有自己的魅力。

十七八年過去了,比蘇武牧羊的時間略略短一點。我們重又見麵。你一直含著淚。你好像有許多話要說,然而你說得磕磕絆絆,你說得平平淡淡,你說得甚至於支支吾吾。你想說一些情深意長的話,我們都慶幸著,我們互相請吃飯,我們回憶少年的時光,我們欣喜於久別的重逢。你給我一瓶當時應該算很奢華的高級補酒。我想念著也遺憾著往事,我煩悶著也激動著回首,我實在怕聽你談往事。我不想哪怕是一點點表達我的歡喜與張揚。然而我的寫作太擴張太激揚太多太快太好,至少是有人以為太好自己也以為不賴……

然後你對我進忠言,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不要再寫了,不要吐苦水,不要說大人物可能不喜歡的話,不要抒撥亂反正之情啦,你寫那麼多幹什麼,不要和那些成事不足壞事有餘的小哥們兒來往,上邊不可能喜歡他們……

而那時候我正在興頭上。好比我在洞房花燭夜你給我宣講閉關苦修的事宜。好比我在久旱逢雨的時候你告訴我還是幹巴一點更安全。好比我搛了一筷子剛剛涮好的羊肉片,此時你告訴我說我本來應該素食至上。你講的有你的道理,我感謝你的道理。然而,你確實有點損,這個損本來不應該寫成損,它應該讀“順”,但順是第四聲,是向下挫,而我說的“順”要讀第二聲,是往上挑的音。天津那一帶最喜歡用這個“順”,順或吮字,意思是增添晦氣,敗別人的興致,用類似惡言惡語的預告來毀壞他人的情緒。對不起,我那時是多麼地幼稚,仍然輕浮嗎?仍然動輒揚揚得意嗎?仍然淩虛蹈空,自欺欺人嗎?仍然不識時務嗎?

我的朋友,我的成熟,我的老練,也許我永遠與你們失之交臂啦……也許這更正常也更方便,更自如也更悠閑。沒有什麼人欠你的賬,你也早就還清了所有的拖欠,討回了所有的欠缺。欠缺就是不欠缺,不欠缺就是對於世界的永遠會有所遺憾的理解與笑容。

人和人是朋友。人和人不一樣。人和人不必勉強。人和人更不必提防。人和人應該彼此關心。人和人最終各走各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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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應該寫一寫公共交通與山居獨處。大公共車與無軌電車。這裏本來是一個公共交通至上的城市,不像在邊疆,遠遠沒有這麼多線路,這樣頻繁的來車過車停車啟動車。還有邊疆城市的公共汽車第一班太晚而最末一班太早,這都影響了它的實用性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