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你也喜歡意大利,那麼多人體的雕塑,精神,健康,渾圓,白淨。天使也是張著翅膀飛翔的小男孩,他們長著完美的屁股蛋子。意大利人給了石頭那麼多熱烈與愛情,完滿與彈性,肉感與神聖感,生命與力量,情與性,骨與肉。還有噴泉,背向噴泉向池子裏拋一個硬幣,如果投擲得準確就意味著下次還將再來。歐洲把城市做得這樣多情與享受,堅硬的城市像是在愛情與信仰的火爐裏烤出了香味的餅。他們還怎麼可能奮發圖強,擔當堅忍?還有巨大石材的經典建築,還有濃鬱的快煮咖啡,是快煮,但不是速溶,現磨咖啡豆,保持激情的純香的銳利。還有精美絕倫的紅白葡萄酒。還有高高矮矮的各色人等。不知道為了什麼,歐洲的絕美的標著建設年代的古典式建築常常使你意欲痛哭失聲。歐洲的一頓飲食也像一次崇拜的典禮。
例如比利時的小鎮布魯日。人留下了這麼多的美麗溫柔,又生發著那麼多的愚蠢、殘酷、破壞、醜惡,像煉獄之火一樣的貪婪與野心。麵對著佛羅倫薩的夕陽,你不能不熱淚盈眶。而威尼斯的海水,像孩子的遊戲,像詩人的絮聒,像夢裏的欲醒未醒,更像一批女孩子的眼淚的春雨。
巴黎聖母院激動人心。雨果對於巴黎的負麵的描寫反而使全世界的遊客對巴黎神往。當地的朋友提醒你提防成群結隊、偷竊起來像變魔術一樣精彩的吉卜賽女人。戛納的美麗憂鬱化了海景,你害怕你的粗放、土氣與愣愣磕磕會將海景的魅惑一指捅破。
塞納河的泛舟使你嬌氣起自己,每座橋都修得那樣高貴,像戴滿了首飾的公主與愛妃,你興許會懷疑她們是不是綴了太多的零碎。一上法國的遊艇立刻感到了自己對自己也是親親寶貝,你有點酸酸的。凡爾賽宮的滄桑,令人長籲。由於巴爾紮克,由於雨果,由於狄更斯的《雙城記》,你數次訪歐,渾若不勝。
薩爾茨堡的音樂之聲令你懷疑奧地利的具體性世俗性與實在性,它是歐羅巴夢,莫紮特與舒伯特夢。你安慰奧國朋友們說,不必講什麼兩次世界大戰砍削了巨大的奧地利版圖,使奧地利大大縮水,文章不經過刪削是不會精彩的,砍削之後是精華。磨滅了一些以後,你留下了咖啡、鄉間土造白葡萄酒、圓舞曲與多瑙河,還有古老巨大的維也納,你更加精彩。你甚至被邀請去指揮奧地利的鄉村樂隊。當然也不妨理解為是樂隊指揮著你手中的指揮棒。畢竟,是音樂指揮木棍,而不是木棍主導音樂。奧地利的愛國英雄也許應該提出約翰·施特勞斯,而不隻是哪個軍人。
你也不會忘記萊茵河的陽光與船流,你唱起入選《世界名歌二百首》裏的《洛莉萊》,設想著女妖、水妖、歌唱的精靈、翻船的風浪。沿著河道從當時的聯邦德國首都波恩走向海德堡,一路上看到無數個鄉村教堂。教堂屋頂的上麵豎著作為風向標的鐵雞。你想起了裏姆斯基-科薩科夫的《金雞組曲》。在西柏林麵對柏林牆的時候,你百感交集,因為你不是在“社會主義”的東柏林麵對邪惡的被赫魯曉夫稱為毒瘤的西柏林,而是相反。我的社會主義,社會主義,那樣崇高的理想與理論,建設一個嶄新的社會體製,竟是這樣困難麻煩!後來人們給你講了柏林牆倒塌的情景,你不能不嚴肅地沉默。
陰雨天裏的倫敦、褐紅色的老樓房,牛津、劍橋,原來屬於狄更斯,也許對國人能加上徐誌摩的《再別康橋》。現在有了你的痕跡。劍橋的晚鍾催人淚下,古色古香的保持你無法不接受,不尊敬。滑鐵盧橋的沉寂與古舊黯淡,令你覺得愧對好萊塢影片《魂斷藍橋》中的女主角。世上有許多新奇,也有許多古老,你追求新奇,你也難以忘懷古老。蘇格蘭的湖邊有兩隻天鵝,後來隻剩下了一隻,它仍然兀立著,追思著也懷念著它的忠誠的伴侶。而維多利亞女王欣賞過誇讚過的山穀,仍然像維多利亞當年一樣地雍容、幽雅、高貴,更可貴的是那裏根本沒有搞什麼“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