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明年我將衰老(1)(2 / 3)

我覺得我的牙周已經被架子鼓震得酥鬆,我的齲齒正在因小號而疼痛,我的好牙正在隨著薩克斯風而動情地脫落,我的耳朵開始跟隨著提琴的上天入地的追尋與躲藏而滲血,它在賭咒?它在起誓?它意欲奔逃背叛?它意欲變成一隻飛奔的豹子。我的眼睛已經因打擊樂而緊閉,我的眼球已經因放肆的瘋狂而疼痛。會不會爆炸?還是離開?我看到了深夜出行的王子,他從來都養尊處優、脫離人民、不知世事艱難,也滿以為人生美好溫暖,以為他帶給世界的是愛與祝福。他碰到了類似柏林的牆,變成了牆上的浮雕古典,然後燒到盤子上,挖到木板上,鑿到石頭與玉上,印在明信片上,變成此行的唯一存貯。

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儀禮,由你的吉他陪伴,唱著“歸來、歸來”的歌。我們小時候在一起踢過毽子,跳過“我們要求一個人”,劃過白塔。後來你在歐洲,我在風是風火是火的大潮裏。你的歌聲太動情,你的服裝太古板,你的肩膀太寬大,你的嘴唇太憨厚,不,我隻能說不了,是鬧,是諾,是聶,是南,是N與不同的“無意”即五筆字型“元音”重碼的聯結。是遊樂場上的旋轉秋千,翻滾過山,瘋狂老鼠,水滑梯自由落船。我累,我疲倦,我快要聽不見說話與睜不開眼,我有倦容又有得色。但是是你而不是我感到了暈眩。你改變了百葉窗的顏色。

從那一天我開始了百葉窗之思念。從那一天我下決心在我的新作裏好好描畫一下百葉窗。多麼遺憾,我忘記了郭沫若譯的《茵夢湖》和它的作者史托姆。我聽到了讚美聲。感謝我上過的小學,它教會了我歐洲的旋律與中文的歌詞:“老漁翁,駕扁舟……一箬笠,一清鉤……”還有“百戰將軍得勝歸”。我知道身上的重擔,我沒有理由不為那如火一樣燃燒的眾人的純真與壯誌所感動。沒有理由不為世界而感動。有許多歡迎,有許多鼓掌,有許多好的建議與期許。我不喜歡太多的研討、謀略、咋呼與歪著嘴裝腔作勢。雖然我也不拒絕枕戈待旦,至今我想著在黃櫨旁入睡的時候身旁不妨放一件一萬五千伏的靜電防身器。因為這裏至少有五戶半夜進過披發鬼。在幾乎等同於入睡的倦態中我保持的是阿爾卑斯山泉一樣的清泠,品質、深情與才能同在。奇怪的是這一次我竟因了電影《愛情故事》的主題曲而感動莫名。我怎麼會覺得多米米多通向的是米騷米騷拉騷多拉騷,即愛情故事與二泉映月相聯通。感情就像旋律,它攀緣直上,順流而下,起起落落,別具肺腸,像是撫弦的手指,艱難地前進,無望地滑落,終於大放悲聲——這是家鄉農民對於地方戲的評說專用語,雖說仍然歸於寂寥。

有一段相聲,我忘記了是馬季還是牛群說的了,逗哏的人說他會用各種不同風味的曲調演唱同一首歌曲,捧哏的人說:“你用河北梆子給我唱一首《我的太陽》吧。”逗哏者曰“唱——不——了——”相聲戛然而止。其實,我就會用河北梆子唱:“可愛的陽光,雨後充滿輝煌……”我照樣唱得天昏地暗,死去活來,愛比死更強,在意大利拿波裏民歌與河北大戲裏,一個樣。

是的,沒有緋聞,真的沒有。然而有過笑聲,有過意大利通心粉與三色冰激淩,有過萊茵河遊艇上的藍天與驕陽。苦苦的咖啡。有一萬五千裏的距離,有七個小時的時差。這裏也有一句詩:

“你的呼喚使我低下頭來。就這樣等待著須發變白。”

我可能有各式各樣的不慎與失策,大意與匆忙,然而從來不輕薄,並視輕薄為卑劣與肮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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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過最早的失眠,十五歲。我去看望你的彩排,你沉穩而無言,你跳著用瞿希賢的歌子伴奏的舞。都說你的特長不是舞蹈而是鋼琴。然而那是全民歌舞的歲月,高歌猛進,起舞雞鳴,你為什麼有那麼細白的皮膚?你對我有特別的笑容,我不相信你對別人也那樣笑過。你如玉如蘭,如雪如脂,如肖邦如舒曼,如白雲如梨花瓣。還有紅旗,紅綢,聚光燈,鑼鼓,管弦樂,腰鼓。我的幸福指數是百分之八百,你的笑容使幸福蕩漾了。每一聲鳥叫,每一滴春雨,每一個願望,每個笑容都是恩典。在沒有人問你幸福不幸福的時候,我們當真很幸福過。在你微笑的時候我好像聞見了你的香味,不是花朵,而是風雨春光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