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讓她走。
當他懷抱她鮮血淋漓的身子,目睹她那近乎解脫的笑容,他就再沒有留她的借口。
落地窗外,直落三十三層樓的車水馬龍,須句懷額頭抵著玻璃,狀似麻木地俯看窗下景致,他這樣維持了許久,終於閉上眼睛。
他不敢回想!那一幕……令他戰栗。渾身血紅的朝顏,像被吹散的玫瑰花瓣凋零倒下,那一發子彈的目標是對著他的,她替他擋下,他抓住了她,覺得自己也一起死了。
為什麼要為他受擊?為什麼!那虛脫的笑容如此美麗,難道他帶給她的生活真的比死亡還要痛苦!他不得不放手了。可是這並沒有切斷兩人的牽係,因為她離開.他的心也不會在了……
她不懂啊,他的\"信任”就代表一切,依靠、需索……愛,他隻信任她,唯一的,不夠嗎?
她不是他千挑萬選出來的,第一眼,須句懷便要定朝顏,她的容顏美麗,她的眼神靈動聰明而且溫馴,更重要的是,她吸引他,完完全全,沒有理由,她點燃他孤寒心中的暖意,她是他溫熱的來源。
她是他的影子,貼附於身,緊緊相依.共存共生,沒有比這更親密的,一個人沒有影子,什麼都不是了。於是他什麼都不說,他以為她懂!
\"你造成了兩敗俱傷的結果。\"侯叔敦走進來。
聽到他的聲音,須句懷沒有回頭,冷硬地問:\"是誰!\"
\"還不知道。對方是職業的,要查主使者需要時間。\"須句懷結怨不少,可疑對象太多。他眼一垂,\"這段時間我強烈建議你身邊多備些人,方才我已和警方聯係過。\"
“不需要。既然查不到,就讓對方再動一次手。\"他想把自己當誘餌。他要抓到人,奉還十倍朝顏的傷!
候叔敦溫和的臉容變色,立刻反駁:\"你瘋了!故意置自己於險境,那朝顏替你受的算什麼!\"他隱忍多年,此刻都成慍怒的線條。\"我早就苦苦過你了,不要傷害到無辜的人。現在呢!既然將她帶入你的世界,就讓她完完全全融合,你偏將她擱在矛盾的空間裏,愛你卻又隔著遙遠距離,進退失據,怎不痛苦至極?\"
知道朝顏求去的緣由使他十分後悔,早知如此,他便不會為須句懷守口如瓶。
以為時間可以軟化人心,朝顏青春的熱愛終能開啟須句懷封閉的心靈,為他尋得出口,所以侯叔敦不願插手,現在看來,他是太過樂觀了。
\"快二十年了,你一直不曾改變,在那之後……老爺過世了更是變本加厲,你誰也不能相信,處處防備,對誰都存著戒心,包括阿錦,包括我。\"再多的關心被拒絕郡變成挫折,\"我們無話可說,因為可以理解。但是朝顏不同,她全心付出,也得要你相等的回饋。\"
須句懷轉身,銳利地看他,\"我是。\"
候叔敦搖頭,\"她來我過我,問你父母的事。\"
他麵色鐵青,遊離的眼似要極力回避這話題。
\"你應該讓她知道的。\"
\"那樣醜陋的事,知道隻會汙了她的耳朵。\"
\"你何不承認自己恐懼!你自卑,怕她知道了看你的眼會改變。\"侯叔敦直截了當說明自。
\"我——\"
\"她不一樣呀。她不是別人,是你一眼相中,執意要帶回來,你的新娘。\"
須句懷混亂了。
\"你對她沒有信心嗎?\"
他不知道,他不……確定。
\"你認為她愛你嗎?\"
我愛你……這是無庸置疑的,朝顏綿柔似水的嗓音綴繞在他耳際的宣告,是暖入心口的熱流。她對他是掏盡了心腸,謙順得宛若乞求,求他的回應,即使隻有一點點。
而他對她,卻始終留了一道防線候叔敦向前,拍了拍須句懷的肩膀。\"她愛你,孩子,是
你從陰影出來的時候了。\"
須句懷再次看向窗外,白花花的陽光十分燦爛。他也愛她。他情願傷的是自己,就不必放開她了。
她以為自己會死。結果沒有,差了零點五公分,那顆子彈錯過她的心髒。
即使如此仍讓朝顏在醫院待了一個半月,這之間須句懷隻來看過她三次,他什麼話都沒,默默站在床邊看她看她憔悴的容顏,最後一次他終於開口,正是她出院那天,聲音黯啞——
\"我放手。\"所以她自由了。她也真的走了,走出須句莊園,走出須句懷的世界。走不出對他的愛!離開他,沒有讓她更快樂,隻有更多相思的折磨。輕微的疼痛襲著胸口,她難受地攢眉,好想流淚。
\"又坐在窗邊吹風了,小姐,你是我見過最不聽話的病人耶!\"遊深怡走過來,凶她兩句,關上窗戶。離開後才發現自已根本無處可去,深怕理所當然接收了她,朝顏就留在她租賃在外的小公寓。這個深怡,將來一定會成為稱職優秀的大醫師,看她管人的樣子就知道了。
“我悶。”朝顏抬頭,無辜地微笑。
\"那也不行在這吹風啊,你現在的抵抗力可禁不起跟感冒病毒打戰。\"遊深怡本來想說悶什麼,都脫離苦海了,不過她及時打住。又不是傻瓜,她當然看得出來朝顏的心事。可恨哦須句懷,將她老哥打敗到國外散心療傷不算,現在連朝顏也為他受傷,差些送命,卻依然不得清醒,斷不了對他的牽掛,她真服了他。
\"別想了,再想也沒用,除非你要回去。\"
\"不。\"
\"那不就得了,好好養傷吧,你……別再嚇我一次了。\"
她的心髒可不夠強壯,受不住朋友這麼玩。朝顏覺得好抱歉,\"對不起,深怡,不會再有了。\"
\"你說的噢!\"遊深怡想了想,忍不住提出心裏的疑問,\"須句懷真的甘心放你啊?\"
朝顏咬唇,低切地答道:\"他已經放了。\"
\"可是那天他目送你背影的表情,怎麼比死還難看!\"遊深怡很誠實,坦白出親眼所見。
朝顏內心的振動映在臉上全然無波,\"那又如何!他不愛我。深怡,我認為你的話很對,妄想一份不可能的感情太傻,我不想再沉淪下去。\"
遊深怡還能說什麼呢?她一向不多花腦筋在這方麵思索,看朝顏一副假裝看開的樣子,她便聳聳肩,跟著點頭。\"就是,女人應該為自己而活!\"把須句懷甩了也好,沒心肝的男人。
\"你不是該去上課了?\"
\"對喔。\"經朝顏提醒,她瞄了眼時鍾就往門外衝,\"說話到差點忘記,快來不及了。\"
\"再見,路上小心。\"她笑著道別。
\"嗯。要乖喔,我下午上完課就回來……你是誰!\"門一開,她赫然發現門外站了個人正要按鈴,嚇了一跳。
\"候律師!\"
門外正是侯叔敦,他從容頷首。
\"你認識他呀?\"
\"他是須句家的律師。\"這麼一說,遊深怡似乎有幾分印象,看過這人。\"有事嗎?\"
\"能不能和夏小姐談談?\"
遊深怡望向朝顏,她點點頭,示意她安心.遊深怡這才離去。對於候叔敦的到訪朝顏是意外的,因為他出現的意義等於須句家,而她和須句懷的關係已經切斷了。
“抱歉,這麼突如其來。”
\"您有重要的事?\"她請他坐下,侯叔敦的臉色顯得沉重。
\"我和懷談過了。\"他說。
談什麼?她沒有知道的必要了。\"我離開了,候律師。\"
\"我知道。沒想到會造成這種結果,我很後悔,朝顏,當你來找我的時候坦白告訴你就好了,那你就會懂,就能理解了……隻是我原來是希望你能用自已的力量開啟懷,讓他自已釋放的,想不到時間等不及,你們兩人都太執著於自身的感覺,也許是太過在乎彼此吧,反而容易忽略對方深藏的心思……\"
\"他的心思,我很了解了。\"
\"不,你不明白的,我現在就告訴你懷的故事,這個故事並不好聽,但能給你所有想要的解答。\"候叔敦屏息,徐徐吐出,謹慎思索如何敘述回憶的開端須句懷的父親須句維,母親鍾晴。
須句家自須句智柏開始,於台灣商界嶄露頭角、釋放光芒,短短十年的奮鬥便擠入豪門之列,因須句智柏是天生的企業家,難得一見的商業奇才,他作風強勢、領導力強,自然使得須句集團的規模如同巨浪掀頂直上,日益壯大。這樣傳奇如神的須句智柏卻獨生了一個文弱的兒子須句維,他不僅體弱多病,而且個性怯懦,終日以作畫為樂。
二十五歲那年他邂逅了一位美麗女子,鍾氏千金鍾晴。鍾晴豔冠群倫、絢美至極.須句維瘋狂地迷戀著她,但她人非其名,一點也不忠貞專情,反而是個被寵壞的嬌嬌女,放浪成性與許多男人玩過感情遊戲,須句維也是其中之一,很不巧的一個偶然,她竟懷了他的孩子,為了名譽也為了須句家誘人的財勢,鍾晴不甚情願地嫁給了她其實不很中意的須句維。
悲劇從這裏開始了。婚後養尊處優的深居生活絲毫不能滿足她奔放的性情,不消多日她便十分厭倦了,捱到產後終於得以解脫,她很快回歸過去的生活式,外出尋歡、夜夜笙歌,她享受放縱,她亂送秋波,她原來就是個荒唐的女子。她不愛須句維,不愛與他所生的兒子,她隻愛自己,和紅男綠女的有趣遊戲。沒有人管得住她,須句維求她不理,罵她不理,鍾晴完全漠視內向愛她的丈夫,就這樣一步步推他進入憂傷成狂的地步。
須句懷十歲時,父親已因常年酗酒而生輕微錯亂,須句智柏請來名醫治不好他,沒有人能治,他是故意放任自己墮落瘋狂的,和鍾晴一樣,他無心理睬原來深愛的兒子,於是須句懷隻有祖父可親,他常常靠在須句智柏身後,用那一雙純真的童眼看著父母婚姻的殘破。
這一天,是意外,也像命運注定的結局。
“鍾晴,你站住!”
\"你煩不煩哪,須句維!\"她翻個白眼,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