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然而他很快覺察到了什麼,抬起頭四下張望,果然發現了那個少年——此刻他正被繩子勒住了咽喉,而繩子的另一頭,則掛在一根一人多高的樹枝上!

想必給他施行光影咒之人見無法令他回轉,幹脆就要結果他的性命!紹原腦子裏猛地閃過這個念頭,慌忙一揮袍袖割斷了草繩,將那少年已有些僵硬的身體放下地來。

紹原原本猜想那少年已無幸存之理,卻不料仍在他鼻端試出些若有若無的氣息來,便將他半拖半抱地帶到河邊,捧了些水灑在他臉上。

也許是那少年的生命力異常頑強,過了一會兒便緩緩睜開了眼睛,紫漲的臉龐也漸漸恢複了原本的白皙。

“幸虧我沒來晚一步。”紹原感歎,“不過你有靈力護身,換成凡人早死好幾回了。”

躺在地上的少年沒有回答,隻是轉過頭看著身邊流淌的河水,漆黑的眼睛中波光粼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紹原看著他氣息奄奄的樣子,隻覺得胸口悶悶地喘不過氣來,忽然俯下身,一把將少年背在了背上。

“你,幹什麼……”少年頓時受驚地掙紮起來。

“沒人看著你,你遲早要被光影咒弄死!”紹原不顧他的反抗,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衝,“你和我們一起走吧。”

“不……”少年恐懼地叫了起來,仿佛落入陷阱的小獸發出垂死哀號,“放開……”

“別叫!”紹原惡狠狠地吼了一句,“其實我也不想多管閑事!”他的聲音忽然低下來,“可我忍不住。”

“因為,我和你一樣,也被人施了光影咒。”過了好一會兒,他仿佛自言自語地道。

一直在掙紮的少年驀地不動了。

然後,他伸手摸了摸紹原的頭頂,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動作。

“到時候可別給我添麻煩。”紹原學著方岩的口氣教訓了一句,忽而皺了皺眉,“可如果他們問起你的名字,該怎麼說呢?”

少年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語。

“就叫……‘泊鈞’怎麼樣?這個名字的意思是……”紹原望著淮水中運送軒轅國使團的船隻,有點牽強地解釋,“嗯,就是能承載重量的意思。”

此刻的紹原,還料想不到若幹年後,“泊鈞”這個名字將會引起多大的波瀾。

“說了不要給我找麻煩!”眼看紹原忽然撿來個衣衫襤褸的家夥,正指揮將黑布馬車裝船的解州將軍方岩鐵青著臉,恨不得一掌把那個小叫花子扇到水裏去。

“方將軍!”紹原將背上的泊鈞放下地,用肩膀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竭力在強勢的成年人麵前維持自己的平靜,“他和我坐一輛車,擠一個帳篷,飯食也從我那一份裏麵分,絕不會讓將軍為難的。”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方岩懶得和紹原多說,衝手下偏了偏頭,“把那個小叫花帶走!”

“住手!”眼看兩個士兵走上來想扭住泊鈞的胳膊,紹原大喝一聲,借著城守公子的身份好歹將兩個士兵震得一愣,“方將軍,人人皆有惻隱之心,你就忍心看著他無依無靠在這裏等死嗎?”

“不要逼我翻臉!”方岩的耐心終於到了盡頭,暗示性地握了握右手的拳頭,果然看到紹原因為憤怒漲紅的臉迅速蒼白下去。

“帶走!”他再度大喝一聲,那兩個士兵隻好朝紹原說了聲“得罪”,一把推開他架起泊鈞的胳膊,把虛弱得無法站立的少年往遠處拖去。

“公子還是乖覺些,撕破了臉皮大家都不好看。”方岩說完,見紹原隻是站在原地不言不動,索性轉身踏上木船,對一旁看熱鬧的士兵們大吼,“看什麼看,都老老實實待著去!下賤坯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竟敢在爺麵前拿大!”說著一腳就把一個擋路的士兵踹翻在地。

這番指桑罵槐縱然是傻子也聽得出來,紹原緊握著右手拳頭,渾身發抖,卻緊咬著嘴唇沒有開口。

他當然明白方岩所謂“撕破臉皮”是什麼意思,深深吸了口氣壓下眼中委屈的淚,索性轉過身小跑幾步跟上押送泊鈞的士兵,雖然不說一個字,卻鐵了心般寸步不離,似乎隻要他們一鬆手,他就會將泊鈞又帶回碼頭上去。

那兩個士兵原本隻打算將泊鈞拖遠了就丟開,紹原這麼一跟反倒弄得他們手足無措,心裏暗暗咒罵這個死心眼的小子。

然而這些來自解州的士兵雖然聽從方岩的差遣,卻也知道紹原是解州城守的公子,他們一家老小全都在城守的管轄之下,自然也不願意輕易得罪了紹原,隻好小聲哀求:“公子就放手吧,小的們也很難做的。”

“你們先放手。”其實紹原羞怒之下也不知如何收場,隻是心裏憋屈了多日的憤懣讓他無法退讓,緊趕一步攔住了對方的去路。

“公子,將軍他……”一個士兵大急之下,伸手就想把紹原推開,不料一推之下竟是紋絲不動,反倒將十四歲的少年激得怒火上湧:“放肆!”

“放肆!”同時響起還有另外一個聲音,“竟敢對公子無禮?”

“大人?”紹原轉頭見來人竟是使臣昌寓,不由得一愣。

“將人交給公子。”昌寓淡淡地向兩個士兵吩咐,見他們猶豫著不敢放手,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冷笑一聲,“放心,你們將軍那裏,自然由我去說。”

“多謝大人。”紹原連忙躬身施禮,知道方岩雖然與昌寓不合,但這點麵子還是要給帝都使臣的。何況方岩雖有兵權,到底隻是個凡人,真論起實力來,身為神人的昌寓還是要占上風。

“真是個俊秀少年,連我都不忍心讓他落魄道旁。”昌寓打量了一下泊鈞,摸了摸下巴的胡須向紹原一笑,“公子那裏若是不方便,我可以代為照料這位小哥。”

“不!”尚不等紹原答言,泊鈞已經搶先叫了出來。

從紹原將他背到碼頭直到現在,這個來曆不明的少年始終一言不發,也沒有任何反抗,仿佛一隻聽天由命的馴順羔羊。可現在他卻猛地掙脫兩個士兵踉蹌著站定,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看向昌寓的目光中盡是戒懼。

“多謝大人了,我正想要他做個伴兒。”紹原見昌寓神色古怪,除了被拒絕的尷尬,似乎還有一種莫名的了然,趕緊出聲幫泊鈞掩飾。

昌寓笑了笑,就像一個熟知孩子們底細的大人,可以大度地放任他們胡鬧一陣子。於是他點了點頭,說了聲:“那你們小心些。”就招呼那兩個士兵先走了。

“我們去坐船。”紹原見他們走遠了,便向泊鈞招招手。

“我不……不和你們……一起。”泊鈞搖搖頭,後退了一步。此刻陽光燦爛,他的臉色卻是一片慘白。

“不和我們一起?”紹原有些意外,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懼怕昌寓,“你認識剛才那位大人嗎?”

泊鈞搖了搖頭。

“那……”紹原本來想問“那你為什麼怕他”,隨後又覺得這個問話未必能得到回答,便改口問,“那你要去哪裏?”

“那裏。”這一回泊鈞回答得很篤定,伸出手指了個方向——卻是朝向天上的太陽。

“太陽?”紹原摸了摸腦袋,對方說話總是寥寥幾個字,讓他得動腦筋去猜,“是太陽升起的地方,還是落下的地方?”

“不知道。”泊鈞的眼中現出迷茫的神色,顯然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反正……那裏。”

“那就是東方了。”紹原拍了拍腦袋,仔細地觀察了一下泊鈞的臉。那個麵孔俊雅無倫,漆黑的眼睛中透著無法忽視的靈氣,卻不知他的心思為何會如此天真簡單,而脾氣卻又莫名地孤僻乖戾。

指著前方的河流,紹原給他出主意:“過了河一直往東走,你可以走到大海邊。大海的盡頭就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真的?”泊鈞向往地隨著紹原手指的方向望去,“太陽……住在大海那邊?”

“傳說日神住在湯穀,湯穀位於歸墟東端,而歸墟則在大海的東端。”紹原喘了口氣,“總之,太陽離我們很遠很遠,從沒聽說過誰到過那裏。”

“啊?”泊鈞驚訝地聽著紹原的話,方才還充滿希望的眼睛頓時如熄滅的炭火般暗淡下去。

“不過也許有人到過,隻是我不知道罷了。”紹原見自己一句話就把泊鈞打得蔫了,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別著急,你一直往東走,總會走得到的。”

“嗯。”泊鈞若有若無地應了一聲,“我會……一直走。”

“好,那現在去跟我坐船。”紹原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圖將自己親手打蔫的少年重新振奮起來,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如果你不急著趕路,就先跟我回解州,我一定會找人——幫你解除光影咒。”

這句石破天驚的話讓泊鈞難以置信地盯住了紹原,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他的嘴唇囁嚅了一陣子,卻沒能發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你想問我為什麼要幫你?”紹原笑起來,轉過身沒讓泊鈞看見他的眼睛,仿佛泊鈞那雙晶瑩純澈的眼能看穿自己內心中隱藏的秘密,“因為我恨,恨這種控製他人的法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世界上再沒有人會被光影咒控製。”

“可是……你……”泊鈞定定地看著紹原的背影,卻一時表達不清自己的意思。

“你想問我既然能找人解咒,為什麼不讓他先解了我的?”紹原仿佛猜到了泊鈞心中的疑問,苦笑著攤開右手掌,露出掌心中那隱約的光影咒咒紋,“因為,給我施咒的人就是他。而他指定可以操縱我的人,就是剛才你所見的解州將軍方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