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方的天氣總是變得快，白天還是風和日麗，到了入夜，烏雲卻已從天邊層層疊疊地湧過來，仿佛一床厚實的棉被，捂滅了烈山城上空點點閃爍的星光。
大雨快要來了。
位於烈山城中的神農皇宮也籠罩在這片令人不安的潮熱和窒悶中。絕大部分宮室都一片漆黑，唯有宮城正中的英靈殿內還燃著微弱的燭火，將候在殿外的幾個內侍的影子拖得老長。
劈啪一聲，一道閃電驀地落在英靈殿不遠處，將昏昏欲睡的內侍們驚醒。而殿內的燭火，也在陡然熄滅後，又陡然亮起。
“看來又要出事了！”蒼老的內侍總管凝神聽了聽殿內的動靜，臉色大變，“今夜宮裏是哪個皇子當值？”
“稟荀公公，是大皇子。”一個小內侍回答。
“快去把大皇子請來！”老總管匆忙吩咐一聲，見那新來的小內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急得一腳踹了過去，“快去，遲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看著小內侍連滾帶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老總管轉過身，盯著另外十來個戰戰兢兢的內侍，原本混濁的眼珠中射出淩厲的光：“哭喪著臉幹什麼，能伺候陛下是你們的福分！今夜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準喊叫，不準對外泄露一個字，否則我一個個剝了你們的皮！聽明白了嗎？”
“是！”內侍們慌忙跪下磕頭，不過他們的回應聲，卻被房頂上一個炸雷淹沒了。
老總管也被雷聲震得一抖，耳聽大殿深處的動靜越來越清晰，忍不住喃喃低語：“它，又要進食了嗎？”
在這悶熱如蠶室的黑夜裏，確實有什麼東西在窸窸窣窣地發出聲響，仿佛一隻蟄伏的蟲子正在蘇醒。
它蘇醒的地點，就在英靈殿。
與軒轅國宮城的建製類似，神農國宮城最中心的地帶是規模浩大的神殿，裏麵供奉著自天帝帝俊以降的各位遠古神靈，當然，也包括軒轅神農等國的創立者——黃帝軒轅氏和炎帝神農氏等五方帝。
但是與軒轅國神殿不同的是，神農國神殿後側還另建有一座英靈殿，裏麵密密麻麻地供奉著數以千計的牌位——他們都是曆代為神農國戰死的神人。
這些牌位一律是黑漆塗麵朱砂點字，一個個死者的名字在燈火中跳動著，就像一隻隻被憤怒燒紅了的眼睛。而大殿正中最大的牌位上赫然寫著一行朱紅大字：“神農氏蚩尤之靈”。
——被軒轅黃帝在解州境內斬殺的蚩尤。神農炎帝的孫子蚩尤。
此刻，在那個史上最著名的叛亂者靈前，盤膝坐著一個長發披散、麵色晦暗的老人。
他緊緊地閉著眼睛，雙唇更是抿成一道岩石般堅硬的縫隙，大顆大顆的冷汗從他的額頭冒出，順著下巴的胡須一滴一滴地打在身下的紅衫木地板上，身上所穿的繡著火焰龍紋的紅袍更是濕得能擰出水來。
一道白光從緊閉的窗外掠過，緊接著轟隆一聲，又是一道炸雷。老人的身體震顫了一下，呼吸越發急促起來。
他迅疾地用雙手結了一個法咒，似乎想要控製身體的變化，卻在再一次的雷聲中急劇地喘息起來，一直緊閉的雙眼也驀地睜開，雙瞳竟然呈現出了詭異的血紅色！
“來人！”他驀地站了起來，煩躁地在大殿中高喊，“來人，快來人！”
威嚴的聲音穿透雨夜的雷聲，傳進殿外眾位內侍的耳中。
“大殿下怎麼還沒來？”望眼欲穿的荀老總管轉過身，見手下們都畏懼地縮成一團，隻得隨手點了兩個新來的小內侍，“你們進去服侍陛下！”
那兩個內侍不敢抗命，抖著手推開緊閉的殿門，走進了幽深的英靈殿。遠處的燭火下，高大的紅袍老人正狂暴地揮舞著雙臂：“人呢？再不出來，我殺了你們！”
“陛下有何吩咐……”兩個小內侍剛想跪下磕頭，忽然一道紅光閃過，一個內侍頓時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撲通一聲重重倒地，眉心間兩個細小的空洞中緩緩流出血來。
“啊！”另一個內侍愣了一下，驀地轉身朝著大殿門口跑去，然而他還沒跑出完整的一步，那道紅光已經閃電般纏上了他的脖子。
下一刻，想要逃跑的人倒在地上，和他的同伴一樣變成一具屍體，他的眉心，也多了兩個細小的血洞，仿佛是被什麼東西的牙齒咬出來的。
又是一道閃電，醞釀了許久的大雨終於落了下來，砸得英靈殿頂上的琉璃瓦劈啪作響。
“不夠，還不夠！”站在大殿中的紅袍老人喃喃自語著，披散的長發和寬大的衣袖無風自動，襯得他臉上的表情更為瘋狂，“來人，再來人！”
“你們兩個，快進去！”聽著殿內的召喚，殿外心急火燎的荀老總管又伸手點了兩個內侍，哪知這一次那兩個內侍已經猜到了麵臨的厄運，嚇得撲通跪倒在地拚命磕頭：“荀公公饒命，饒命啊！”
“閉嘴！快把他們扔進去，否則——”想起以前殿內那妖物索求不滿而引發的血腥殺戮，不寒而栗的老總管顧不得年邁，一邊指揮其他人將那兩個嘶喊掙紮的內侍堵住嘴揪住手腳，一邊親手推開英靈殿的大門。
一時間，原本莊嚴肅穆的祭殿外人影憧憧，仿佛無聲的屠場。
“大殿下來了！”忽然，有人高叫一聲，仿佛天降甘霖，緩解了人們心頭恐懼的火焰。
“算你們兩個好命。”荀老總管歎息一聲，命人放開了那兩個內侍。
“你們都下去吧。”一個年輕男子止住內侍們的見禮，伸手抹去自己臉上密布的雨水，顯見出來匆忙，竟不曾攜帶任何雨具。
聽到他這句話，聚集在英靈殿外的人們都如蒙大赦，誠惶誠恐地躲遠了。
靜靜地站立了一會兒等待眾人散去，青年伸手推開了殿門，頓時一陣腥風撲麵，一道紅光迫不及待地朝他的麵門射來！
然而青年早有準備，右手一伸已鉗向了那道紅光，閃身入內之時左手還順便關緊了殿門。刹那之間，畫在殿門上的符咒閃過一道道流光，將英靈殿內外徹底地隔絕開來。
那道紅光去勢受阻，後退半尺重新蓄勢，赫然是一條通體赤紅的長蛇！
它的身體粗如兒臂，身體上布滿紅光閃閃的鱗片，分叉的舌尖吞吐間便露出口中尖銳的利齒。
更為詭異的是，赤蛇的後半截越來越細，直通入那個紅袍老人的口中，看上去赫然是從老人口中吐出，尾部甚至仍舊盤踞在老人的體內——一人一蛇，竟是如此詭異地結合在一起！
然而青年對這個情形早已見怪不怪，他隻是專注地盯著赤蛇的動向，迅捷而準確地躲避開它的一波又一波進攻。
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一尺多長的銀劍，在與赤蛇周旋一陣後，青年瞅準空隙，晃了個劍花引開赤蛇的注意，衝著那細長的蛇身直劈過去！
然而就在銀劍剛剛觸及蛇身之際，原本一直呆立不動的老人卻驀地伸手抓住了劍鋒，竟是用手掌生生阻住了劍勢！
察覺老人還想用力將銀劍奪走，青年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卻看到鮮血成線地從老人手掌上滴落。
那刺目的鮮紅讓青年不由自主地一怔，手中微鬆，銀劍頓時被仿佛失去痛感的老人空手奪了過去！青年的反抗，隻是剮落了赤蛇身上兩片紅光閃爍的鱗片。
那赤蛇吃痛之下勃然大怒，渾身鱗片頓時張開，頭頸伸縮之間已彈射而出，竟一口咬住了青年的左肩！而那紅袍老人雙眼精光大盛，掉轉劍鋒，衝著青年的前胸直刺過來！
電光石火之間，青年袍袖一揮拂偏老人的劍勢，雙手順勢攥住叮咬在左肩的蛇頭，雙腳點地平空躍起，顯是想將蛇頭徒手擰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