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大口喝水之際,他猛地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不由得驚得嗆了一口水,咳嗽著抬起頭來——難道是方岩帶人追來了?
他懷著必死的心情抹去臉上的水睜開眼,卻看見小溪邊出現了一輛純白色的馬車。車廂是用名貴的白金鑄造,車簾是用極品的綢緞裁剪,拉扯的馬匹更是雪白得沒有一根雜毛——不正是漸函原先借給他的白金馬車嗎?
見泊鈞隻是呆呆地盯著自己,白馬用前蹄刨了刨地麵,噅噅叫了兩聲,仿佛招呼泊鈞上車。
泊鈞知道這匹來自昆侖的馬兒極有靈性,得了漸函的命令就暫時將自己認成了主人,難道從自己被擄以來,這忠誠的馬兒就一直悄悄地跟在軒轅國使團之後?
他感激地想抱抱這匹雪中送炭的白馬的脖子,哪知才靠近一步,衣服就被馬兒張嘴咬住,生怕他再跑了似的。
泊鈞忍不住好笑,伸手摸摸白馬的額頭,卻忽然發現車座上放著一塊樹皮。樹皮的正麵用指甲歪歪扭扭地刻著幾個字“我不回來了”,可反麵同樣被人用指甲刻下了字跡——不準不回來。
泊鈞雖然以前目不識丁,但跟紹原在一起的日子裏,卻憑著自己非凡的聰穎學會了不少字,因此這塊樹皮根本難不倒他。
他慢慢咀嚼著“不準不回來”這五個字,腦海中頓時現出漸函嬌憨可愛的模樣,當下不再遲疑,爬上車座拉住韁繩,用力抖下。
“帶我……去找漸函!”他望著前路,放聲喊道。
白馬箭一般地竄了出去。
漸函是被西皇崇梓一封密信召回西昆侖的,信中隻說讓昆侖使團辦完訂婚儀式後就速速回歸,不得怠慢,至於原因卻隻字未提。
於是在雋潔夫人匆匆與神農國嘉頌皇子交換完金冊玉印之後,西昆侖使團第二天便匆匆踏上了歸程。
當嘉頌皇子親自送使團出烈山城門時,由於一直沒有揭穿身份,漸函樂得躲在侍女群中看雋潔夫人與神農國眾人寒暄。
整個踐行儀式對她而言並無新意,卻莫名其妙地記住了秋奴對嘉頌皇子說的話:“無論如何,我都希望您是昆侖國的下一任東君。”
這句話讓漸函微有不快,或許是因為不喜歡秋奴這個人,連帶她說的話也一並不喜歡吧。
除了那三匹分別拉著白、赤、玄三金馬車的馬兒,昆侖使團的其餘馬匹雖然也是良駒,畢竟不是天馬之後,因此整個使團的行程便被拖慢下來。
當白金馬車再次在半路上突然出現時,這個消息著實讓旅途沉悶的漸函興奮不已。她急令整個車隊停下,一掀簾子就打算跳下馬車:“臭泊鈞,非要我又派車去接才肯回來!”
“公主……”同坐在赤金馬車中的雋潔夫人忽然開口叫了一聲。
“嗯?”漸函聽她聲音有些異樣,奇怪地回過頭來,“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公主莫耽擱太久,我們還要急著趕路呢。”雋潔夫人神色猶豫地回答。
“知道啦,母親令我們速速回去不得怠慢嘛。”漸函不以為意地笑了一聲,如同一隻歡快的小喜鵲,蹦蹦跳跳就朝路邊的白金馬車跑去。
“泊鈞,你先前那塊破樹皮上的字可氣死我啦,看我怎麼跟你算賬!泊鈞,泊……”一把掀開白緞車簾,漸函的喜悅頓時都化作了驚駭,“你受傷了?是誰傷了你?”
“我沒受傷。”意識到自己衣襟上大片的血色嚇到了漸函,泊鈞想要站起來,卻因為長期的饑餓疲勞和緊張腳下一軟,重新坐回車座上。
“是紹原……出事了……”他咳嗽兩聲清清幹澀的喉嚨,急切地道,“你能不能去……”
“不能。”泊鈞尚未說完,一個聲音已經冷冷地打斷了他。漸函回過頭,見雋潔夫人正站在自己身後。
“雋姐姐!”漸函嘟起了小嘴。雋潔夫人一向端方穩重,對自己也很寬和,這次怎麼突然插話替自己做主?她雖是自己的半個老師,畢竟還是自己的臣子。
“西皇令我們速速回去,還請公主不要節外生枝。”雋潔夫人麵沉似水,口氣難得地嚴厲。
“這……”漸函尚在猶豫,卻察覺到泊鈞熱切的眼神在一瞬間停滯,就仿佛一簇燃燒得正旺的火苗頃刻間凍住一樣,心中頓時一陣不忍,朝雋潔夫人嘟噥了一聲,“母親那邊能有什麼急事?”又看向泊鈞,“紹原怎麼了?”
“他要死了……”泊鈞眼神一暗,“都怪我……他又被方岩抓去了……”
“別急別急,紹原不會有事的!”漸函見泊鈞滿臉憔悴,嘴唇幹裂,連忙招呼下人,“快給泊鈞公子拿水和吃的來!”
“不,我不要……你和我走……”泊鈞並不善於察言觀色,見漸函仍然沒有答應自己,心頭一冷,伸手重新握住了韁繩,“你不去,那麼……我走了……”
“公子留步!”雋潔夫人忽然開口,故意略過泊鈞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神,“這輛白金馬車乃是我昆侖皇室的寶物,公主先前考慮不周,擅自借給了公子,現在還請公子將馬車歸還。”
泊鈞愣了愣,霍然明白了雋潔夫人的意思,當下撒手拋下韁繩,一言不發地跳下車來。雖然他知道自己大可耍賴一甩鞭子駕著馬車逃跑,可內心深處的驕傲卻不容許自己這麼做。
這點驕傲,連泊鈞自己都感到好笑——不過是一個低賤的溟妖而已,也不知道這根深蒂固的自尊是從哪裏來的。
“泊鈞!”漸函見泊鈞真的要走,連忙一把拉住了他,惱怒地朝雋潔夫人跺了跺腳,“那好吧,現在我親自乘坐這輛馬車,泊鈞和我一塊兒坐!”
“公主自然可以坐,也有權邀請客人同乘。”雋潔夫人不易覺察地歎了口氣,繼續維持自己強硬的姿態,“不過,作為西皇陛下任命的正使,我會命令所有車輛都向昆侖方向進發。”
“雋姐姐,你就這麼見死不救嗎?”漸函感覺泊鈞又想掙脫自己走掉,越發使勁抓住他的胳膊。雖然她也害怕違背母親西皇的命令,但見到泊鈞身上觸目驚心的血跡,小姑娘根本不忍心就這麼放他而去。
“其實公主要救紹原公子,並不一定要親自去。”雋潔夫人建議,“隻要用信鶴給他的父親送個消息,想必以廉修大人神人的修為,相救兒子並非難事。”
“泊鈞,你說這樣行嗎?”漸函覺得有理,轉而征詢泊鈞的意見。
“不,不行……”泊鈞失望地搖頭,正猶豫著要不要將紹原父親的行為說出來,遠處已有一個人接口道,“泊鈞公子既然來求公主,自然有他非求不可的道理。紹原公子命在旦夕,夫人卻一味推諉救人之責,未免有失我昆侖的名聲。”
這席話落在泊鈞耳中,自然頗為感激,然而待他轉頭朝說話之人一看,卻驀地呆了一呆。
“秋姑娘?”麵對一個婢女的指責,雋潔夫人心中頗為不快,反倒是一向對秋奴看不順眼的漸函麵有喜色,“那你說怎麼辦?”
“我們做下人的,自然一切聽從公主殿下的命令。”秋奴微笑著道,“以公主神人之尊,又有青鳥相助,就算要往返軒轅國救人,也能在車隊抵達昆侖前趕上我們,斷不會耽誤了西皇陛下的命令。公主您說是嗎?”
“對呀,我也在琢磨啾啾呢!”漸函聽秋奴的建議正中下懷,不由得意地看了一眼雋潔夫人,“既然抓住紹原的不過是些凡人,憑本公主出手,救人還不是易如反掌!就這樣吧,你們帶車隊照常趕路,我辦完事就來追你們!”
“不行……”雋潔夫人剛開口反對,不妨秋奴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止住了她的說話。
雋潔夫人還未明白此舉的用意,一旁秋奴已經款款說道:“泊鈞公子遠來辛苦,公主不妨先安排他吃飯更衣,剩下的事就交給奴婢好了。”
“好。”漸函見秋奴朝自己眨眼,便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故意大聲朝侍女們吩咐,“還愣著幹什麼,給泊鈞公子備膳!”然後便拉著有些出神的泊鈞走遠了。
“不行!”雋潔夫人了解漸函的脾性,知道這個機靈刁鑽的小公主肯定想趁機偷跑,正想阻止卻又被秋奴攔住。
“放肆,你一個婢女,居然想要挑唆公主不遵皇命?”雖然雋潔夫人平日裏對秋奴甚是客氣,但此時情急,語氣自然而然地居高臨下起來。
“夫人息怒,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道理。”秋奴不緊不慢地回答。雖然隻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婢女,但也許是在西皇身邊待得久了,秋奴的語氣和神色間都有一種高貴凜然之氣,讓人不可小覷。
“你說吧。”雋潔夫人突然覺得自己被這個婢女的氣勢所懾,竟按捺住焦慮之情點了點頭。
秋奴揮了揮手,將四周人等屏退,這才湊近雋潔夫人,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
“真的?”雋潔夫人明顯頗為震驚,看著遠處圍著泊鈞忙前忙後的漸函,眼中漸生憂慮,“為什麼不直接跟公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