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那溟妖是生無可戀,還是自知必死無疑,竟用胸口流出的鮮血喂養那隻青鳥,如是一天一夜,最終青鳥恢複了活力,而溟妖卻死在了雪山頂上。等到東王公終於找到這裏時,他看見那美麗的溟妖靜靜地靠坐在青鳥身邊,目光直直地望著東方,全身的血液都幹涸了。而那隻本來要病死的青鳥,卻因為服食了大量富含靈力的血液,變得比以前還要健康和有力。”
“東王公愛極了那個溟妖,卻再也沒有不死藥可以救她。他抱著她的屍體下了昆侖山,一路往東走,打算按照她的心願將她送回故裏安葬。”
“東王公知道她的故裏在哪裏?”泊鈞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信息。
“也許是吧,但是典籍裏沒有記載這一點。”漸函遺憾地歎了口氣,“西王母得知東王公出走的消息,甚是憤怒,親自攔住他的去路,警告說如果他再往前走一步,就永遠不要回來見她和他們的雙胞胎女兒。東王公卻說‘婉妗,我的前半輩子都用來和你打拚天下,建立昆侖,可如今我的心裏,什麼家啊國啊都再沒有意義,隻剩下送她回去這一件事。我不想做君王、丈夫和父親,隻想做她唯一的情人。’”
“聽了他的話,西王母又是傷心又是憤怒,一氣之下說‘那我就幫你找回生命的意義’,於是用法術將那溟妖的屍體燒成灰燼,又用大風吹得一幹二淨。東王公法術比不過西王母,眼睜睜地看著西王母毀掉一切揚長而去,當即發誓與西王母恩斷義絕。他潛回皇宮偷偷帶走了一個女兒,在地勢最為險峻的常陽山和三淖之間建立起自己的王國,世人稱為‘東昆侖’,於是整個昆侖國分裂成兩個國家,國君也並稱為西皇和東皇。可當臣下勸說西王母出兵攻打東王公一統昆侖時,西王母卻說‘他現在做的這些,不正是當初我逼他去做的嗎?’於是聽之任之,以至於東昆侖這個奇怪的存在一直延續至今。”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見漸函的故事講完了,泊鈞疑惑地問。莫非隻是要說明,溟妖自古以來就有迷惑神人的能力,而一旦他們消失,神人又有動力建功立業了嗎?
“因為從這些零碎的記錄裏,我發現了兩個奇怪的地方。”一向活潑跳脫的小姑娘沉靜下來時,便帶著旁人無法企及的靈慧,“第一,那隻被溟妖之血救活的青鳥必定是啾啾無疑,否則為什麼別的青鳥都死絕了,偏偏它還能活下來?而且看它在神農國對那個女溟妖的保護舉動,大概就是因為那個女溟妖和以前用血救了它的溟妖長得很像。”
泊鈞點頭,早在漸函說故事的時候他就想到了這一點:“那你覺得……哪裏奇怪?”
“這麼算下來,啾啾是靠溟妖的血多活了八百歲,可是溟妖自己都活不了那麼久,況且……”她看了泊鈞一眼,遲疑著說,“況且你也給啾啾喂過血,雖然也讓它返老還童精神倍增,可要延年益壽幾百年,估計並不可能。”
“嗯。”泊鈞依舊點頭,自己的血能對活物起到多大的作用,他心裏還是有數的。
“第二,我看到了東王公和那個溟妖歌詠唱和的記載,當然,也有可能隻是筆墨作答。可是在一本極為偏僻的書籍中,記載著那個溟妖對西王母派去的刺客說‘生非我意,死又何懼’……”
“啊!”漸函話音未落,泊鈞已驀地站起身來,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為緊張而漲得緋紅,“你說……她會說話?”
“不錯,她會說話,還有幾處記載都證明了這一點。”漸函點了點頭,看著少年激動的模樣笑了,“所以,你並不是特例。”
她會說話,她會說話,原來自己在這世間,並不是孤獨的!突如其來的真相讓泊鈞一時無法接受,他重新跌坐在寬大的靠椅裏,肩頭兀自輕微地顫抖。
“我仔細想過這兩個奇怪的地方,得出了兩個結論。”漸函走了兩步,繞到泊鈞身邊,“第一,溟妖血中的靈力,一代一代不斷退化;第二,溟妖以前會說話。”
這兩句話乍聽起來並無意義,但是泊鈞卻聽懂了。漸函所說的“溟妖”,不光是東王公的情人也不光是他自己,而是整個溟妖族群。
對於漸函的兩個推論,第一條泊鈞並不關心。既然空有靈力而無法使用,那麼溟妖血液裏靈力就算再多,也不過跟傳說中的靈芝金蟾一樣,隻能淪為神人修煉時的補藥。
而第二條推論卻讓他心潮澎湃:如果溟妖一族以前能夠說話,為什麼到如今反而喪失了這個能力?如果能讓他們恢複說話能力,是不是可以將他們從禽獸一類中區別出來,從而為他們爭取到人的待遇?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仿佛一根火把,頃刻間燃燒了少年的全身。然而還沒等他演繹出更多的推論,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漸函皺了皺眉,沒有應答。
此時此刻她寧可和泊鈞一起躲到虛無縹緲的傳說之中,也不願麵對冷酷的現實。母親既然毫不留情地做出了決定,甚至不肯聽她一句分辯,她就不會幻想殺伐決斷的西皇能輕易改變主意。
“公主,是我!請開門!”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竟是雋潔夫人!
從朝會散去漸函就再沒見過這位與自己關係最緊密的瓊華宮掌宮女官,此刻也不知她找自己有什麼事。
不過漸函還是打開房門,將雋潔夫人讓進屋內。
“公主明日就要離開都城,不知心中有何打算?”雖然看見泊鈞坐在屋內頗為驚訝,雋潔夫人的語氣還是維持著一貫的優雅平靜。
“母親是君我是臣,我還能有什麼打算?”漸函苦笑了一聲。
雋潔夫人歎了口氣,十三歲的孩子遭此打擊,就算是神人是公主也難免自暴自棄。她振作精神,誠懇地望著漸函:“難道公主不願改變西皇陛下的心意嗎?”
“願意也沒用,母親根本不肯見我。”泊鈞在側,漸函便不願細談崇梓對自己提出的要求。如果真的要犧牲泊鈞去換取母親的信任,骨子裏驕傲的小姑娘根本不屑於去做。
“公主自己去或許沒用,但其他人的勸諫就未必了。”雋潔夫人看了看泊鈞,見他隻是低垂著眼瞼沒有什麼表情,便接著說下去,“公主大概不知道,我方才是到太宰……哦,濮辛大人府上去了,同時去的還有不少同情公主的官員。大家商議了一陣,決定分三步規諫西皇收回成命:一是公主自己趁辭行的機會向陛下請罪;二是官員集體請命;三是請東君出山,勸諫陛下。”
“前兩條倒是可行……”漸函忽然有些懊惱,“可父君不是讚成母親的決定嗎,還去請他做什麼?”
“公主真的相信,東君讚成陛下的舉動?”雋潔夫人笑著問。
“嗯?”漸函若有所思地盯著雋潔夫人,忽然一拍腦袋,“哎呀,我都糊塗了,說不定父君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呢!”
“公主說得對,據我們看來,東君陛下此刻必定還在昆侖山中閉關修煉。”雋潔夫人終於點了點頭。
“要是能用紙鶴傳信就好了。”漸函苦惱地撅起了小嘴,“可是父君臨走的時候說過,他不希望任何人打擾,所以紙鶴恐怕根本進不了他的結界。”
“看來還是得派人親自去請……可昆侖山太大,怕是一時無法找到東君隱修之地。”雋潔夫人麵露難色,“何況進山處有朱明衛守護,沒有西皇的旨意也無法通過。”
“看來隻有我騎著啾啾避開守衛進山了。”漸函思忖著可行的方法,“對了,還有躡雲術。”
“可是公主千金之軀,還是不宜親自冒險。再說你明早出發前,還要去向陛下辭行……”雋潔夫人麵有難色地搖了搖頭。乘坐青鳥確實是個好方法,可那隻老鳥桀驁得很,恐怕除了漸函無人可以駕馭。
“那……我去吧。”片刻的沉默後,一個聲音打破了寂靜,說話的正是一直緘默不語的泊鈞,“青鳥願意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