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3 / 3)

“真的呀?”漸函見他主動提出幫忙,精神一振,開心地笑起來,“謝謝你,泊鈞。”

“你幫過我……我也應該幫你。”泊鈞笑了笑,在漸函眼中,恍如春風拂過雪原,頃刻間讓她的心裏溫暖起來。

雋潔夫人看了看漸函,又凝神注視著對麵俊美無儔的少年。她不會讀心術,沒有緣由來質疑這個溟妖的誠意,何況事到如今,確實也找不出反對的理由。

漸函見雋潔夫人也頷首同意,當即取出一幅素帛,在上麵寥寥寫了幾行字,又取出一顆拇指大小的珍珠,一同交給泊鈞:“信上有我的私印,父君見了便認得。還有這顆雙輝珠原本是一對,另一顆被父君帶進了山中,珠子上的亮點可以指點你們的方向。”

說到這裏,她心裏一酸,這顆雙輝珠本來是父君臨走時見年幼的她哭鬧不休,便留給她做個念想,可以憑此感應到父君的方向,卻不料若幹年後,會派上這樣的用場。

泊鈞接過來,見那顆珍珠上果然有一個小小的光點,便點了點頭:“我這就去。”

三人走出門外,漸函輕輕吹了聲口哨,青鳥果然從一片紫雲鬆林後飛了出來,落在庭院裏。

“昆侖山很大,又很冷,若是找不到就算了。”漸函見泊鈞坐在青鳥背上,山風將他單薄的衣服吹得獵獵飛舞,似乎再大一些就可以將他從鳥背上掀翻,不由得生出一種莫名的擔憂,“等下,我叫人給你準備一件棉衣。”

“我不冷。”泊鈞笑笑,看了看手中緊握的雙輝珠,那個光斑正如同司南一般指著遠處的雪山。在藍色天幕的映襯下,那些連綿陡峭的山峰仿佛用白銀打造,蘊涵著凡人無法參透的神聖和隱秘。

青鳥起飛了,帶著泊鈞越飛越高,瓊華宮漸漸成了山間一塊小小的佩飾,而漸函和雋潔夫人也變成小黑點,消失在視線中。圍繞在泊鈞身邊的,隻剩下小姑娘最後的叮囑:“小心呀——”

雖然知道漸函看不見,泊鈞還是點了點頭。

不可否認,在這一瞬間,他麻木了多年的心微微一動,就仿佛一棵枯幹的樹枝,終於冒出了一點綠意。

也許是食用過泊鈞鮮血的關係,青鳥按照泊鈞指揮的方向向著昆侖山脈深處飛去,端的是馴順異常。

眼看身下山巒起伏,下半部還是綠樹蔥蘢的森林和鮮花盛開的草甸,上半部的雪峰卻如同尖錐一般鋒利地直刺蒼天,從未見過雪山奇景的泊鈞逐漸陶醉在這雄奇凜冽之美中。

想起無論麵對高貴的神人還是低賤的溟妖,雪山總是橫臥於此,靜謐寬容,不偏不倚,泊鈞不由得心頭漸生塊壘,幾欲在這大自然的偉力前落下淚來。

忽然,山峰間出現了一塊藍色,就仿佛一片墜落的天空,又仿佛一塊碩大的瑪瑙片,讓泊鈞頓時屏住了呼吸。他盯著那片奇景愣了愣,片刻才反應過來那是一片雪山中的湖泊。

蔚藍色的湖水如鏡子一樣倒映著四周的山峰,湖泊邊綠草如茵,甚至還有一群群雪白的角鹿在此飲水,一切都美好得如同仙境。然而更令人振奮的是,湖邊有一座小小的木屋!

難道,這就是漸函父君隱修的地方?

泊鈞看了看手中的雙輝珠,珠子上的亮點依舊指著前方,看來這裏並不是自己的目的地。那麼,居住在這裏的人又是誰?

知道自己不可能想出答案,泊鈞自嘲地一笑——不管他是誰,必定是神人而非溟妖。

青鳥見慣了山中景致,毫無留戀地馱著泊鈞在薄而陡峭的雪峰間穿梭,就像翻越了一座又一座瑰麗的屏風,直抵被屏風遮掩起來的神秘之地。

而泊鈞也漸漸發現,整個昆侖山脈中這樣美麗的湖泊還有不少,想必都是山巔積雪融化構成的。

終於,當太陽已經斜斜地掛在雪山之巔,雙輝珠上的亮點突突地跳動了幾下,消失了——其實不是消失,而是轉移到了珠子的最下端,於是泊鈞明白,這顆珠子找到了它的同伴。

青鳥降落下去,疲憊地收攏翅膀臥下休息。而泊鈞,則趁著晚霞的餘暉打量著麵前的湖泊,然後朝著湖邊簡易的木屋走去。

木屋是用雪鬆搭建成的,雖然簡陋卻設計精美,恰好與湖邊的景色融為一體,體現著主人高雅的品位。

當泊鈞走上木廊時,他發現木屋的門虛掩著,裏麵沒有一點聲響,而整個天地間似乎一瞬間徹底寂靜下來,身後的湖泊中甚至沒有一點水波湧動的聲音。泊鈞忽然生出了一種恐懼。

他推開了木門。

屋子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桌子,一張睡榻而已,唯一顯眼的是正中一隻紫銅色的煉丹爐,爐邊貼牆立著一個一人多高的百草藥櫥,地上還散落著一些幹枯的藥草。

泊鈞進屋的時候,恰好踩在一棵藥草上,頓時將它踏成了齏粉。

藥草碎裂的簌簌聲成了這片寂靜天地間唯一的聲響,然後泊鈞就看到了那倒在藥櫥下的人——不,他已經不再是人,而是一具屍體,一副白骨。

他走到白骨前蹲下,想要明確這究竟是不是漸函的父君,卻發現白骨的一隻手臂向前伸展著,像是努力想抓住什麼東西。

泊鈞換了個角度,透過窗外射進來的餘光,終於看清在手指旁的地板上,不知用什麼尖銳的東西刻下了兩行小字:“誡神農子弟,莫再為東君。”

從這兩行小字的清晰度不難揣測,這個人的死亡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泊鈞默默地退出了房門,再度踩到了散落在地上的藥草。

若是旁人,大概會想到將這位不幸的東君入土為安,但是泊鈞沒有這個意識,他甚至覺得,就這麼靜靜地俯臥在這裏,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回去吧。”拍了拍仍舊臥在草地上的青鳥,泊鈞低聲道。

青鳥再度飛起,將連綿不絕的雪峰拋在身後。太陽已經隱藏到雪峰之後,彩霞的餘暉將白銀鑄造的山峰鍍上了金粉,不過隻要青鳥保持這個速度,泊鈞估計他們能在天黑以前回到瓊華宮。

雙輝珠已經起不到作用,泊鈞隻能看到一重重山巒從身下掠過。突然,敏銳的少年發現了一個問題——他們並不是往瓊華宮飛,也不是向山下的昆侖城飛,遠處的山麓上,呈現出的是他從未見過的一處建築!

“啾啾,你弄錯方向了……回去!”泊鈞拍著青鳥的腦袋,卻驟然發現青鳥不再聽從自己的指揮,固執地向著那處幽森的建築飛去。

耳中忽然聽到了一陣隱約的鼓聲,讓泊鈞驀地慌亂起來。

這穿透蒼穹的詭異鼓聲,讓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枯指敲動的那麵小鼓,不過那一次的鼓聲嘈雜淩亂,不像這一次,節奏明晰,帶著明顯的暗示——指揮青鳥飛行方向的暗示。

不祥的預感如同身周的雲霧包裹著他,然而身在半空,泊鈞無法可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青鳥馱著自己飛近那座在夜幕中顯得黑暗陰森的建築,星星點點的燈火如同野獸利齒上閃爍的寒光。

而他,竟然真的聽到了各種各樣的哀鳴與嘶吼。

青鳥掉頭俯衝,不斷降下高度,看樣子打算帶著泊鈞降落在建築之中。然而蓄勢已久的泊鈞終於等到了自己可以承受的高度,在青鳥掠入圍牆的瞬間,他猛地從青鳥背上躍下,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翻身就往遠處奔去。

他不顧一切地在崎嶇濕滑的山路上狂奔,力圖甩開身後越來越近的火把和人影。忽然,身體仿佛被瞬間凍住,他保持著奔跑的姿勢,可笑地被定在了下山的道路上。

“還是大人的定身咒厲害……”模糊的語聲中,泊鈞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和手臂都被人牢牢攥住,而他眼角的餘光,卻在火把的映射下瞥到了一件東西,一件足以勾起他全部慘痛記憶的東西——

鐵籠。

“溟妖,你跑不掉了。”耳邊有人冷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