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漸幽真心覺得好笑,“我自己就是神人,誰還能懲罰我?”
“眾神之神!”就在眾人一起大笑之際,忽然,一個聲音在漸幽的腦海中響起。雖然音調並不高昂,卻如同炸雷一般讓原本意氣風發的鎮國公主嚇得後退了一步。
而周圍顏家父子的反應,明明白白地顯示他們也聽到了這句從天而降的宣告。
“誰在說話?”饒是顏理老辣幹練,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慌張,因為以他頗為自傲的靈力,居然無法察覺這個神秘第三方的存在,就仿佛那四個字是直接烙進他們的大腦中,而並非實際回響在這黑暗的地窖內。
“放了他,否則眾神之神會懲罰你們!”冰冷威嚴的聲音再度在眾人腦海中響起,居然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忽然,漸幽指著前方大叫起來:“快看那裏!”
不用她說,在場的顏家人都已發現,前方的黑暗中亮起了兩團瑩白的光芒,那是——泊鈞的眼睛!
可是泊鈞的眼睛為什麼會發出銀光?
黑暗中的眾人心中俱是一凜,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兩團銀光吸引過去,就仿佛踏足沼澤,一旦陷入便無法自拔。
不,不是沼澤,因為沼澤中不可能有如此清涼通透的水。大片的水仿佛透明的玉石,將他們一層層地往下方壓去。
他們身不由己地下沉、下沉,過程漫長得如同經曆了一生,而沉墜的方向,則是亡靈所居的幽都,於是每個人的內心都充滿了死亡的恐懼。
“妖孽!”漸幽奮力想從這恐怖的幻覺中清醒過來,尖聲叫道。
“放了他!”神秘的女人聲音重複了一遍,因為沒有立刻得到肯定的答複而略帶怒意。隨著她這一聲嗬斥,恍惚沉入幽冥的眾人頓時於黑暗中看見了一片銀光。再看得仔細些,銀光竟然來自一棵樹——一棵沒有樹葉徒留枯枝的巨樹!
還不等他們驚歎於這恍如純銀打造的美麗生物,巨樹的枝條已如若幹隻枯槁的手臂將他們緊緊地纏繞起來!
無數細小的枝條紮進了他們的肌膚,活物一般沿著每一根血管向前伸延,讓被獵獲的人切切實實地感受到身體被一寸一寸占領的恐懼。
隻是一眨眼工夫,巨樹的枝條就在他們體內結成密實的網絡,將他們的每一分血肉和骨骼牢牢束縛,無論怎麼掙紮也再不能動彈一絲一毫。
終於,當樹枝順著細微的血管刺入眼球時,就算是平素裏性格堅韌的顏嶺也忍不住大喊起來:“快放了那個溟妖!”
“不!”漸幽還想堅持,顏理卻已張嘴吐出一道靈力,哢嚓一聲劈開了鐵籠上的鎖鏈。
“走吧!”老人一邊說一邊死死地瞪大眼睛,仿佛想從眼前的幻境看出更多的東西。
泊鈞咬了咬牙,迅速地從鐵籠中鑽出來,從地窖口消失在外界的昆侖山中。
過了良久,漸幽和顏家眾人被樹枝貫穿包裹的恐怖感才漸漸消失,每個人都如同被抽去了全身力氣,軟軟地癱倒在地。
“想不到那個溟妖居然還會妖法!”顏嶺恨恨地一拳砸在地上。
“其實不過是幻覺而已。”漸幽冷冷道,“他應該走得不遠,我們還可以把他抓回來。”
“好——”顏嶺正想爬起身,顏理卻驀地打斷了他:“不能去追!”
“為什麼?”眾人不解地問,心中都在暗想老人畢竟是老人,縱然再智慧也缺乏年輕人的果敢。
“因為,方才不是妖法。”顏理的聲音裏還含著恐懼,“真的,是眾神之神對我們的懲罰。”
“他們複活了。”
“你真的,是眾神之神?”一口氣跑出了昆侖國都,當泊鈞喘息著躺倒在草叢中時,他喃喃地問著。
“你真的會保佑我,保佑溟妖嗎?”
“可是為什麼,你出現得這麼晚?”
“你可以幫我去救漸函嗎?”
“還是,讓我先到東海去?”
他一遍遍地提出問題,可是那個曾經通過他的意念顯示威力的神靈,卻在最後留給他前往東海的指令後,再也不曾出現。以至於泊鈞不得不懷疑,剛才經曆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幻夢。
當他終於有力氣重新上路時,泊鈞的心中已經做出了決定:先去解州找紹原。紹原是有學問有見識的人,他能告訴自己怎麼辦。
沒有白金馬車,也沒有青鳥啾啾,身無分文的泊鈞此刻隻能靠自己的雙腳從昆侖山走到千裏迢迢的解州去,其間的苦楚自然非常人所能想象。然而滿心求助的泊鈞卻沒有想到,此刻的紹原,也正經曆著人生中巨大的轉折。
與漸函、泊鈞分手回到解州後,紹原還是如往常一樣,成日躲在書房裏看書。一來他真心喜歡讀書,無論什麼內容都可以津津有味地看下去,二來整天躲在書架後麵,也可以少在父兄和漣夫人麵前討嫌。
這段時間,兄長紹黎雖然嬉笑如常,父親廉修卻一直有些憂心忡忡,不過紹原絕對不會冒昧地去追問原因。一次吃飯時漣夫人見廉修食欲不振,便擔心地說了一句:“老爺還在憂心莒城那邊……”
話音未落,廉修已低喝一聲:“閉嘴!”
頓時將一旁的紹原驚得手一抖,筷子落到了地上。
“不想吃飯就滾出去!”廉修沉著臉嗬斥。
紹原含著淚站起來,行了個禮,慢慢地退了出去。
他自從被泊鈞一刀割傷了手腕,雖然傷口很快愈合,右手卻一直使不上力氣,連帶五根手指都不太靈活,因此才會被廉修一聲怒喝便驚掉了筷子。
不過右手的異樣,他不會說,估計也沒有人會關心。
就像冬天裏衣衫被褥太薄而手足生滿凍瘡,發燒的時候隻能使勁喝水再縮在被子裏捂汗,紹原已經習慣了一切事情都靠自己熬過去,然後一切就會慢慢恢複如初。
即使因為右手不太聽使喚而造成生活不便,紹原也相信就算真的傷到了筋脈,憑自己神人的體質,遲早有一天還是能握筆寫出蠅頭小字。
何況,這隻異樣的手還能時時讓他想起泊鈞和漸函,想起那傳說中瑰麗壯美的昆侖山,這讓每日仰望四方形天空的少年多了一份希冀和夢想。
不過因為某種原因,隻要父親沒有開口將他掃地出門,紹原就不會離開這個家。哪怕這個家裏,唯一的溫暖隻留存在遙遠的記憶中。
紹原記得八歲以前父親雖然一貫嚴厲,卻會笑著把自己抱入懷中,而大哥,也常常在外麵買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來逗自己開心。
如果不是因為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或許這種溫暖會一直保留至今,就像父親現在對大哥一樣。
從那個時候起紹原就一直夢想,哪怕一切不能恢複如初,隻要父親和大哥還能對自己顯露出真心的笑容,他就是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可是紹原也知道這隻是奢望,就像現在父親廉修終於走進他讀書的角落,卻不是問他方才是否沒有吃飽,而是冷冷地說了一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