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迭仙

滸市關有陳一元者,棄家學道。購一精舍,獨坐其間,內加鎖鑰。初辟粥飯,繼辟果蔬,但飲石湖之水。命其子每月餉水一壺,次月往視,則壺仍置門外而水已幹,乃再實其壺以進焉。

孫敬齋秀才聞而慕之,書一紙條貼壺蓋上問可見否並請許見日期,心惴惴,恐不許也。次月往探,壺上批紙尾雲:“二月初七日,可來相見。”孫大喜,臨期,與其子偕往,見一元年僅四十許,而其子則已老矣。孫問:“修道從何下手?”曰:“汝且靜坐片時,自數其心所思想處。”孫坐良久,一元問:“汝可起幾許念頭?”曰:“起過七十二念。”一元笑曰:“心無所寄,求靜反動,理之常也。汝一個時辰起七十二念,不可謂多,根氣可以學道。”遂教以飲水之法曰:“人生本自虛空而來,因食物過多,致身體堅重,腹中穢蟲叢起,易生痰滯。學道者先清其口,再清其腸。餓死諸蟲以蕩滌之,水為先天第一真氣。天地開辟時,未有五行先有水,故飲水為修仙要訣。但城市水渾,有累靈府,必取山中至清之水,徐徐而吞,使喉中喀喀有響,然後甘味才出。一勺水,可度一晝夜。如是一百二十年,身漸輕清,並水可辟,便服氣禦風而行矣。”孫問一元:“何師?”曰:“餘三十年前往太山燒香,遇一少年,貌其靈俊,能預知陰晴,因與一路偕行。少年背負一錦匣,每至下店,必向匣絮語片時,然後安寢。心大驚疑,鑿壁窺之:見少年放匣幾上,整冠再拜,一老人從匣中笑坐而起,雙眸炯炯,白須飄然。兩人相與密語,聽不可解,但聞『有竊道者、有道竊者』八字而已。夜三更,少年請曰:『先生可安寢乎?』老人頷之,遂將老人折迭如紙絹人一般,裝入匣中矣。次日,少年知餘窺見,故告我來曆,許我為弟子而傳以道也。”孫抱一元試之,連所坐椅,僅三十斤。孫以兩女未嫁故,乞假而歸,假滿再往。

餘見之於震澤張明府署中,具道如此。時戊申二月初十日也。

仙人頂門無發

癸巳秋,張明府在毗陵遇楊道人者,童顏鶴發,惟頂門方寸一毛不生。怪而問之,笑曰:“汝不見街道上兩邊生草,而當中人所踐踏之地不生草乎?”初不解所謂,既而思之,知囟門地方故是元神出入處,故不生發也。道人夜坐僧寺門外,僧招之內宿,決意不可。次早視之,見太陽東升,道人坐牆上吸日光。其頂門上有一小兒,圓滿清秀,亦向日光舞蹈而吞吸之。

香虹

吳江薑某,一子一女,其子娶新婦劉氏。劉性柔婉,不能操作。有婢香虹者,素詭譎,因與其女日夜媒孽其短,劉恨不能伸。來時嫁資頗豐,為其姑逼索且盡。未期年,染病牀褥。姑謂其癆也,不許其子與見。劉抑鬱死。

忽一日,其女登牀自批其頰,曆數其生平之惡,且雲:“姑使我不與郎見,亦是姻緣數盡,然爾輩用心何太酷耶?”如是數日。為設醮,亦不應。薑與其妻婉求之,乃曰:“翁待吾厚,姑亦老悖,此特香虹之過,我不饒他。”香虹在側忽瞪目大呼,兩手架空而行,若有人提之者,墜下則已斃矣。其女依然無恙。此乾隆五十三年正月事。

閻王升殿先吞鐵丸

杭州閔玉蒼先生,一生清正,任刑部郎中時,每夜署理陰間閻王之職。至二更時,有儀從轎馬相迎。其殿有五,先生所以蒞,第五殿也。每升殿,判官先進鐵彈一丸,狀如雀卵,重兩許,教吞入腹中,然後理事,曰:“此上帝所鑄,慮閻羅王陽官署事有所瞻徇,故命吞鐵丸以鎮其心,此數千年老例也。”先生照例吞丸。審案畢,便吐出之。三滌三視,交與判官收管。所辦事晨起輒忘;即記得者,亦不肯向人說,但勸人勿食牛肉,多誦《大悲咒》而已。

到任三月,忽一日晨起召諸親友而告曰:“吾今而知小善之不足為也。昨晚吾表弟李某死,生魂解到,判官將其生平作官惡跡,請寄地獄審定擬罪,再詳解東嶽。餘心惻然,將獄牌安放幾上,再三目李。李自訴平生不食牛肉,作官時禁私宰尤嚴,似可以此功德抵銷他罪。餘未作聲,判官駁雲:『此之謂“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也。子不食牛肉,何以獨食人肉?』李雲:『某並未食人肉。』判官曰:『民脂民膏,即人肉也。汝作貪官,食千萬人之膏血,而不食一牛之肉,細想小善可抵得大罪否?』李不能答。餘知李素誦《大悲咒》,為陰司所最重,因手書『大悲咒』三字在掌上以示之。李竟茫然,不能誦一字。餘為代誦數句,滿堂判官胥役一齊跪聽,西方赫然似有紅雲飛至者。然而鐵丸已湧起於胸中,左衝右撞,腸痛欲裂矣。餘不得已急取獄牌加朱,放李獄中,腸內鐵丸始定,方理別案而歸。”

諸親友因問:“到底牛肉可食乎?”先生曰:“在可食不可食之間。”人問故,曰:“此事與敬惜字紙相同,聖所未戒,然不過推重農重文之心、充類至義之盡,故禁食之者,慈也。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此語久被老子說破。試想春蠶作絲,衣被天子,以至於庶人。其功比牛更大,其性命比牛更多,而何以烹之煮之,抽其腹腸而炙食之,竟無一人為之鳴冤立禁者,何耶?蓋天地之性人為貴,貴人賤畜,理所當然,故食牛肉者,達也。”

萬佛崖

康熙五十年,肅州合黎山頂忽有人呼曰:“開不開?開不開?”如是數日,無人敢答。一日,有牧童過,聞之,戲應聲曰:“開。”頃刻砉然,風雷怒號,山石大開,中現一崖,有天生菩薩像數千,須眉宛然。至今人呼為“萬佛崖”。章淮樹觀察過其地親見之。

大力河

孫某作打箭爐千總,其所轄地陰雨兩月。忽一日雨止,仰天見日光,孫喜,出舍視之。頃刻,煙沙蔽天,風聲怒號,孫立不牢,仆地亂滾,似有人提其辮發而顛擲之者,腿臉俱傷。孫心知是地動,忍而待之。食頃,動止,起視,人民與自家房屋全已傾圮。有一弟逃出未死,彼此惶急。

孫老於居邊者,謂弟曰:“地動必有回潮,不止一次,我與汝須死在一處。”乃各以繩縛其身,兩相擁抱。言未畢,而怪風又起,兩人臥地,顛播如初。幸沙不眯眼,見地裂數丈:有冒出黑風者,有冒出火光如帶紫綠二色者,有湧黑水臭而腥者,有現出人頭大如車輪、目睒睒斜視四方者,有裂而仍合者,有永遠成坑者。兄弟二人竟得無恙,乃埋葬全家,掘出貨物,各自謀生。

先三月前,有瘋僧持緣簿一冊,上寫“募化人口一萬”。孫惡其妖言,將擒之送縣,僧已立一楊柳小枝上,曰:“你勿送我到縣,送我塞大力河水口可也。”言畢不見。是年地動日,四川大力河水衝決,溺死萬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