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呀,在這樣一個從不缺電的城市,像香草這樣單槍匹 馬的女孩,不迷失已是不錯。我雖然沒能力貓到車上隨他們外出,但他們的事我知道。在小區裏,隻有在停車場裏出生的喵星人,被粗心的媽媽叼走時滑落到防護杆裏,才有隨車出行的可能。上周就發生過這樣的事,一隻才出生的小貓咪被一輛車帶著在市區逛了兩天,車主一直以為喵喵聲是幻覺,發現後,撬開了保險杠,看到貓咪在裏頭還沒死,車主認為是緣分,便把它抱回了家讓老 婆喂養,可惜奶貓太小了,媽媽又跑得不見了蹤影,便是用針 管喂它奶粉也吃不進去,沒兩天它就死在車主老婆的懷裏。所以我一點也不羨慕可以隨車旅遊的同類,我覺得就是我這種飽經滄桑的大貓,不嚇死也會被汽油汙煙嗆死的。
隻有香草她愛坐車兜風,跟著一個高富帥,美其名曰去找人家老婆,也不知她心裏有別的盤算沒有。總之她一路抽煙,一副很滄桑的樣子。茅根把車窗全部打開,讓她抽,自己也抽。
為了環保,海城的高架橋洞上種滿了毛毛糙糙、披垂而下 的熱帶植物,有的是牽牛花,有的是爬牆虎,有的是該死的薇甘菊。橋洞是路燈和巡警車燈照不進的地方,一到晚上就像一個個森林洞穴,張著幽深莫測的大嘴,隨時吞噬走進去的孤獨行人。以往茅根就算繞多遠的路,也絕不允許自己偷懶,穿越這些暗藏劫匪和艾滋病人的橋洞。
今夜他已經走過了十幾個這樣的橋洞,他已經不知道害怕了,隻希望車燈掃射過去的,不是席地而睡的流浪漢,不是身份不明,在暗中交易假發票、假證件的神秘人,不是小混混,不是吸毒者,而是不想回家的梅子。
香草並不緊張,她從小膽子大,又正處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齡。她用力盯著這些黑洞,心懷虔誠,希望能突然找到那個不認識但已熟悉的女人。
她隱隱覺得,人與人之間,人與事物之間皆有緣分,這兩天讓她猝不及防落入別人痛不欲生的故事裏,看似與己無關,卻暗藏人生玄機。相幹與不相幹,總會有個結局。
她不時幫茅根點上一根煙,緩解他開車的疲乏。她的方式 挺江湖氣的,叼在自己嘴裏,點著,趁機抽上一口,再放進他 的嘴裏。兩人有了一點默契。
在夜的城市,他們穿過臨近港口的酒吧街,穿過高爾夫練習場幽靜的情侶路。
夜色更深更濃,仍有菲律賓歌手在娛樂廣場的夜店裏勁歌 熱舞,露天酒吧裏的情人喁喁私語,喝醉的女人借著酒意灑淚傾情,戴著帽子裝嫩的男小提琴手一遍遍拉著小夜曲,竭盡全力為顧客煽情。
然後,他們穿過城中村,那是海城的另外一個世界。本地 農民和漁民世襲的地區,自建的握手樓密密匝匝,房子白天和夜裏一樣黑洞洞的,住客三教九流,工廠和大排檔的打工仔聚 居這兒,還有專在公交車和地鐵站掏錢包的小偷,在天橋賣假 發票和贓物的販子,在街頭唱二簧的騙子,還有用高科技開鎖偷車的,跟大佬出來混的專收保護費的黑衣人、洗頭兼賣淫的 發廊小姐……可是這些人,正行的偏門的,都怕當地人。當地人是地主,是房東,黑社會不敢欺負他們。
他們從很窄的路 ,在人流間小心地穿過,燒烤攤煙霧彌漫;大排檔裏,喝啤酒的男女豎著腿,抽著煙,大聲說笑。
握手樓的暗道裏,中年流鶯濃妝豔抹,一張嘴,牙床就露 了出來;一家發廊的落地玻璃裏,坐滿了袒胸露乳的小姐,有個年輕的長得有點像劉亦菲,她穿著低腰牛仔短褲,狂扭文了身的細腰,在大門口玩呼拉圈……
茅根跟香草說,不用在這兒找了,梅子斷不會來這些地方 。
香草倒覺得一點也不陌生,她熱愛這些地方的繁鬧和低價 。茅根終於頂不住了,駛到路旁一個泊車位裏。夜的淒迷,再次摧毀他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