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灝突然召見,楊逸大感意外,他凝神思忖,過了半晌才起身。福佑也算故人,見到他胡子拉碴,模樣頹廢,忍不住蹙起眉頭,一時間想不出什麼話,隻頗為尷尬地寒暄幾句。
一路上,楊逸無話,十幾年前那滔滔不絕的勁道蕩然無存。當初誰都不知宋灝為何將他貶去邊疆,連福佑也不清楚。他替他惋惜,而麵上說不得什麼。
到了宋灝住處,福佑深行一禮,輕聲道:“陛下就在裏頭,楊將軍請進。”
楊逸道了聲謝,不假思索推門而入,然而越往裏走,他步子越慢,最後停在簾後許久不入。楊逸透過簾縫往裏看去,宋灝正伏首案邊,一襲明黃的袍亮晃得很。以前他不是歪著就是躺著,如今坐如銅鍾,少了曾經的風流不羈。
十年了,他們分開已有十年。他早已不是他所熟知的宋灝,也不可能像少年時毫無猜忌。事到如今,隻能如此。楊逸坦然,撩起紗簾款步而入。聽到鐵甲鏗鏘,宋灝抬起頭,一雙鳳眸銳利無比,有意無意地斂了其中鋒芒,然而看清楊逸狼狽模樣,他又有些愣神,似乎一時間未能認出他。
“微臣參見陛下。”
楊逸跪地,伏首行大禮。宋灝緩過神,不緊不慢擱下手中筆墨,起身上前。
“起來吧。”
他伸手虛扶,聲音綿柔,聽來像是舊友重逢很是高興。
楊逸叩首謝恩,他起身站直,這英挺的身軀如銅澆鐵鑄,自是一番威武之氣。四目交錯,楊逸並未回避,他也在打量著眼前人,似乎在想他與十年前有何不同。
宋灝養尊處優,光陰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更不會像楊逸那樣,被平洲的風沙磨得粗糙。
宋灝彎起眉眼,手搭上他的肩頭,隨後重拍了兩下。
“養得不錯。”
楊逸沒明白他的意思,幹脆沉默不語。
宋灝轉身走到案邊,打開六角食盒,接著招手喚他過來。
“我特意帶來你最喜歡吃的桂花糕,快來嚐嚐。”
宋灝說得隨意,還像十年之前待他親昵。
往事曆曆在目,楊逸不經意地想起都城的春,三月的榮宮,滿目翠綠,他被父親帶到洗心池邊,見到了已故的國君,還有歪坐在柳樹下的宋灝。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那般風流灑脫的性子別人學不來。年幼的楊逸羨慕不已,忠心隨其左右。宋灝人不壞,待他也不薄,楊逸隻覺得是多了個哥哥,而不是主子。
流逝的光景慢慢凝結,楊逸拿起麵前桂花糕嚐了口,細嚼慢咽可品不出從前的味道。
“還是那個廚子,手藝也沒變。你覺得如何。”
宋灝問他。
楊逸答不上,思忖許久,才說:“好像甜了點。”
宋灝聞後朗聲大笑,手指著楊逸說:“你啊你……果然是變了。”
先前還是笑,尾音落下卻成了一聲意味深長的幽歎。
宋灝擰起眉,幽怨不知不覺地浮上眉梢,好似這十年受苦的人是他。
他問楊逸:“你知我為何把你送到這處來?”
楊逸是知道的,說到底不就是厭惡二字。可他許久不回話,使得宋灝又道:“怎麼不說話,以前你可是連珠妙語一大堆,莫非舌頭被妖吃去了。”
楊逸聽著,心頭一緊,接著拱手回道:“微臣不知說什麼。”
他謙遜低頭,不像從前隻會嗬嗬憨笑。
宋灝掃他一眼,眼中無義亦無恨,就如同看個與之不相關的人,不屑再看他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