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哈桑就淪為阿米爾的炮灰,他付出了鮮血、創傷和榮譽,而換取的隻是阿米爾與爸爸親近的願望得以實現。
阿米爾明白自己的心理,他知道膽量是一個問題,但更大的問題是,他的確在想:
為了贏回爸爸,也許哈桑是必須付出的代價,是我必須宰割的羔羊。
哈桑知道,阿米爾看到了他被淩辱而未伸出援手,但他還是選擇一如既往地為阿米爾奉獻他自己。
所以,當阿米爾栽贓哈桑,造成哈桑偷了他的財物的假象時,哈桑捍衛了阿米爾的榮譽,對阿米爾的爸爸說,這是他幹的。
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仍是在做阿米爾的炮灰。當時,他被拉辛汗叫回來一起照料阿米爾的豪宅,但塔利班官員看中了這棟豪宅,並要哈桑搬出去。哈桑極力反對,結果他和妻子被塔利班槍殺。
做阿米爾的炮灰,這主要還是哈桑自己的選擇。
對此,我的理解是,我們愛一個人,多是愛自己在這個人身上的付出。自己在這個人身上的付出越多,我們對這個人就越在乎,最終會達到這樣一個境界—“我甘願為他去死”。
或許,喜愛《追風箏的人》的一些讀者會對我這種分析感到憤怒,覺得我並不理解這樣一種偉大的情感。但通過哈桑的兒子索拉博的言語,我們會看到,導致這種奉獻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深深的恐懼。
他為什麼甘願去做炮灰?
知道了哈桑是自己的弟弟後,阿米爾去了喀布爾,從已成為塔利班官員的阿塞夫手中將索拉博帶回了巴基斯坦,而代價是險些被阿塞夫打死,如若不是索拉博用彈弓將阿塞夫打成獨眼龍的話。
在巴基斯坦,阿米爾求索拉博跟他一起去美國。索拉博一開始沒答應,並說出了他的擔憂:“要是你厭倦我怎麼辦?要是你妻子不喜歡我怎麼辦?”除了阿米爾,幼小的索拉博已沒有其他親人,這時,他作為一個孩子產生這樣的擔憂不難理解。
不過,在我看來,這更像是索拉博在替父親說出他的心聲。原來,哈桑之所以做炮灰,為了阿米爾的一個藍風箏而被淩辱,為了阿米爾的豪宅而和妻子一起被槍殺,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他擔心阿米爾會厭倦自己、會不喜歡自己。
這就很像一些家庭,那些最不受寵的孩子,反而常是最“孝順”的孩子。他們在成年後為了得到父母的歡心會不惜付出一切代價,以至於嚴重忽略自己的配偶和孩子的幸福。
絕大多數孩子學會說的第一個詞是“媽媽”,而哈桑說出的第一個詞卻是“阿米爾”。我對這個細節的直觀理解是,哈桑將阿米爾視為最親近的人,象征性的理解則是,阿米爾是哈桑的“心理媽媽”。
所有的孩子都渴望獲得“心理媽媽”的愛,為了達到這一點,他們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哈桑不例外,阿米爾也不例外。阿米爾說出的第一個詞是“爸爸”,那麼爸爸就是他的“心理媽媽”,為了獲得他的愛,阿米爾可以付出一切代價,並最終不惜將哈桑犧牲。
阿米爾渴望哈桑做他的炮灰,哈桑則主動願意做阿米爾的炮灰。
然而,任何一個人都不值得另一個人為他做炮灰。
因為,奉獻者的生命重量會壓得接受奉獻者喘不過氣來,後者會發現,除非他給以同等分量或更多的回報,否則他心中總會有歉疚。
或許,虧欠感是我們最不願意有的一種心理,而如何處理虧欠感便成了左右我們人生道路的一個關鍵。
哈桑是阿米爾的爸爸和仆人阿裏—其實他和阿米爾的爸爸也是自幼一起長大,也是情同手足—的妻子偷情而來的私生子。阿米爾的爸爸無法公開承認哈桑是自己的兒子,這令他心懷歉疚。為了彌補這種歉疚,他的辦法是用他的財富和力量慷慨補償所有需要幫助的人。
對此,拉辛汗形容說:“當惡行導致善行,那就是真正的獲救。”
這是少數人處理歉疚的辦法,盡管這不是最好的辦法,但這仍然稱得上是勇者的道路,而更多人的辦法是選擇阿米爾的道路—貶低或逃避自己虧欠的人。
當躲著看哈桑被阿塞夫淩辱時,阿米爾一時成了“種族主義者”。他先是覺得為了用藍風箏贏取父親的愛,犧牲哈桑是必須的;接下來,當心中出現一刹那的猶豫時,他對自己說“他隻是個哈紮拉人(阿米爾是普什圖族人,很多普什圖族人對哈紮拉族人有歧視)”,這就是貶低。通過貶低奉獻者的生命價值,接受奉獻者的愧疚感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