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貶低心理是很常見的,我們既可以在文藝作品中,也可以在自己生活中發現這樣的故事:那些隻付出不索取的人,他們很少會得到接受他們幫助的人的尊敬,甚至一些人對恩人的仇恨勝於對其他所有人的仇恨。
有些人的愧疚感會徹底喪失,於是一切人均被他們貶低為炮灰。阿塞夫便是這樣的人,他沒有底線地淩辱一切弱者,因為他的世界中隻有他一個人是人,其他人都不存在。
阿米爾知道,自己身上有阿塞夫的影子,所以他夢見阿塞夫對他說:你和哈桑吃一個人的奶長大,但你和我是兄弟。
不過,阿米爾畢竟不是阿塞夫,他無法逃脫愧疚感的折磨,這種愧疚感顯示他仍然是一個有良心的人。
“我向來隻為一個讀者寫作:我自己”
可惜,除了貶低外,阿米爾還選擇了逃避。因無法麵對哈桑,他栽贓哈桑偷了他的錢財和手表,而終於導致哈桑離開他的家。
但他越貶低、越逃避,他的歉疚感就越重,因為這歉疚感不在別處,恰恰在他心中。
所以,他最後又回到喀布爾,要將哈桑的兒子索拉博救出阿富汗。
所以,當阿塞夫將他打得死去活來時,他哈哈大笑。
這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是罪人,因而渴望被懲罰。他曾渴望被哈桑懲罰,但哈桑隻會繼續付出,而不會表達憤怒。但他終於在阿塞夫這裏得到了他渴望已久的懲罰。於是,當肋骨一根接一根被阿塞夫打斷時,當上唇被打裂,其位置和哈桑的兔唇一樣時,他心裏暢快至極,並感慨:
我體無完膚,但心病已愈。終於痊愈了,我大笑。
回到巴基斯坦後,阿米爾終於令索拉博放下疑慮,答應和他去美國,而阿米爾說“我保證”。
但是,發現困難重重後,阿米爾一時忘記了“我保證”這句話,想勸索拉博留在巴基斯坦的孤兒院一段時間。這時他忘了,進入孤兒院後的那段曆史是索拉博最不堪回首的日子。
於是,不願意再重溫噩夢的索拉博選擇了自殺。此後,盡管被救了回來,他卻陷入了奇特的自閉狀態。
命運先使得阿裏成為阿米爾父親的炮灰,命運又使得哈桑成了阿米爾的炮灰,這雙重的罪惡加在一起,使得阿米爾終於得到報應。內疚是他的報應,被阿塞夫打成兔唇是他的報應,他的妻子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卻無法懷孕也是報應。
現在,作為輪回的一部分,阿米爾必須去做索拉博的炮灰。他必須以哈桑對待他的態度對待索拉博,才可能使得索拉博一點點地走出自閉,那時才意味著阿米爾的終極獲救。
胡賽尼的這部小說對情感的描繪如此深刻而真切,令我不由得懷疑,這是一部自傳。
這部小說的情感之真實,在讀過的小說中,我感覺隻有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和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可以媲美。而《情人》則是一部不折不扣的自傳小說,《挪威的森林》則被人懷疑是村上春樹的真實經曆。
不過,我將《追風箏的人》列為第一流的小說,不僅僅是因為它具備“情感的真實”,也是因為這部小說的構思非常巧妙。
前麵提到,這部小說的高潮一個接一個,不斷衝擊讀者的心靈。但用心的讀者會發現,每一個高潮出現之前,作者都已經用隱喻和暗示的手法,預示了這些高潮的出現。
並且,除了出神入化的心理刻畫外,小說的情境描寫也別具一格,既給人身臨其境的感覺,又具有鮮明的個人化。仔細閱讀的時候,你可以感到作者好像一直是在以阿米爾的視角看待這個世界。
此外,胡賽尼的筆觸既細膩,又有洞燭人性後產生的沉渾有力感。
令人驚訝的是,這是胡賽尼的處女作。出版的第一部小說便如此優秀,胡賽尼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除了可能是自傳的特殊原因外,在自序中,胡賽尼的一句話還給出了另一個答案—“我向來隻為一個讀者寫作:我自己。”
據我所知,這是第一流的小說家、導演和藝術家的共同特點。譬如日本動畫之王宮崎駿便說過類似的話:
“我從來不考慮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