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兒見劉姥姥並非客氣推辭,而是有意求去,忙拉著她道:“你快去罷,不相幹的。我們老太太最是惜老憐貧的,比不得那個狂三詐四的那些人。想是你怯上,我和周大娘送你去。”言畢便拉著她出來,一同往賈母房中去。

二門口該班的小廝們見了平兒出來,都站起來了,又有兩個跑上來,趕著平兒叫“姑娘”。平兒問:“又說什麼?”那小廝笑道:“這會子也好早晚了,我媽病了,等著我去請大夫。好姑娘,我討半日假可使的?”平兒道:“你們倒好,都商議定了,一天一個告假,又不回奶奶,隻和我胡纏。前兒住兒去了,二爺偏生叫他,叫不著,我應起來了,還說我作了情。你今兒又來了。”周瑞家的道:“當真的他媽病了,姑娘也替他應著,放了他罷。”平兒道:“明兒一早來。聽著,我還要使你呢,再睡的日頭曬著屁股再來!你這一去,帶個信兒給旺兒,就說奶奶的話,問著他那剩的利錢。明兒若不交了來,奶奶也不要了,就越性送他使罷。”那小廝歡天喜地答應去了。

小玉女聽完笑道:“這個我明白,那平兒看著還不錯,人也還算瓷實。與我們宮裏的史嬤嬤她們差不多,亦有些權勢,能做得主,還能憐老顧弱。隻是後麵那事兒,就是利錢那個,又是什麼個緣故,看著不大好。聽她口氣,那旺兒怕是不保了。”

絳珠搖頭道:“她是與虎謀皮,周旋調度,本有些善心,奈何與鳳姐兒相處日久,亦少不了助紂為虐之事。故而善行有限,惡跡昭著,卻是難那。那利錢,便是鳳姐兒重利盤剝、法所明令禁止的。待得你長大懂事時,我已經讓父皇重新約束過天下,尋常短缺,由縣官賃貸,又天下向化,故而極少見了。”

小玉女恍然大悟道:“如此我便明白了,往朝亦是多有此等事情的。那鳳姐兒重利盤剝,平兒還幫著她取息,可見得是沆瀣一氣,一丘之貉。雖則有她自己的難處,隻是那所言卻亦極其厲害的。輕描淡寫中便能將人唬住,想來亦是往常厲害慣了的。母後,我才剛似乎見劉姥姥抹淚,又是為何?”

低頭瞧了一眼,見眾位尚在走著,絳珠點頭道:“那劉姥姥雖是個村野人,卻生來的有些見識,況且年紀老了,世情上經曆過的。那些有錢富貴人家,日日花天酒地的,不論是否有進項,手頭花用起來,隻要願意,便能一擲千金。缺得卻是樂子,故而外頭老爺們吃酒吃飯便都置一個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兒。而內室則有說書的女先兒等,亦是取個樂而已。如此還算稀鬆尋常,不過是你情我願;且那相公女先兒又是王公侯府走動慣了的,知道路數。

此事卻不同。許多村野人機緣巧合撞到富貴人家那裏,免不了都會被淩辱取笑的。即便是毫無惡意,卻終究難逃‘取笑’二字,一如才剛我們見到鳳姐兒取笑,我。此等事情,劉姥姥如何能不知?故而寧願自去,亦不想留下。畢竟誰都不願被當作笑料,更兼她不過遠親,想來眾人許是更加肆無忌憚。前次來時便被鳳姐兒那般訴苦過,隻怕此番亦好不到哪裏去。”

小玉女剛欲開口,隻見劉姥姥還是有些不願意,周瑞家的與平兒在一旁相勸。但聽得周瑞家的道:“多少風浪都經過了,如今老太太又是個善良人,你怕什麼。不過是眾人說笑說笑樂和一番,你亦能聽得許多新鮮事兒,回去亦能有個說辭兒。再則不過都是說話,與誰說都是一般的,計較那許多做什麼。”

平兒道:“周大姐說的不錯。再則不要嫌我說話直白,你原不過是家裏艱難,來圖些進益的。若是老太太一時高興了,要多少是沒有的?隻怕你還拿不動呢。左右都是這張老臉兒,與大家笑鬧一會,又不會掉塊皮兒,又不會瘦了二兩。哪裏及得上那二十兩銀子實在?不說你不會算賬,我還替你虧得慌。老太太亦果真是個愛熱鬧的,想來亦不會將你怎樣,你白操那許多心做什麼?主子們樂和了,你亦開了眼界,還得了實惠,多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