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一起上了錢宏明的‘指揮官’,錢宏明拗不過柳鈞希望好好睡覺休息的要求,將一車人送進酒店。又拗不過小碎花和淡淡想一起睡的強烈請求,錢宏明再次跑下大堂開了一間房,兩家幹脆都宿在酒店。柳鈞趕緊往公司打了好幾個電話,其他倒是平安無事,唯獨一周內有三個人辭職,這個數字在一向人員比較穩定的騰飛算是超常。再往詳細裏問,原來其中一個辭職的是宿舍樓清衛阿姨,上半年趕時髦將手頭五萬塊積蓄委托親戚炒股,賺得很好,那清衛阿姨一算計,發現炒股所得比起早摸黑賺點兒工資強太多,便爽快地辭職專職炒股去了。柳鈞大開眼界。另一位是工作態度不認真,可又未犯大錯,被老張設計排擠走的,算是計劃內減員。再一位是研發中心的工程師,80後,碩士畢業。那男孩子很得柳鈞賞識,柳鈞一直認為那男孩子隻要再錘煉兩年,前途便是豁然開朗,因此柳鈞是加意栽培,那男孩子是用功學習實踐經驗,彼此應該算是合作愉快。柳鈞想不到他會辭職,就像想不到清衛阿姨自以為是股神而辭職下海炒股一樣。
柳鈞調出那男孩子的手機,直接打過去問詢挽留。但是男孩子說的一席話讓柳鈞放棄了挽留的念頭。男孩子坦言,他辭職的原因是辦技術移民去加拿大。騰飛的工資在同行內算是高的,在本地製造企業中也是不低,福利也很全,可是他發現,這些收入扣除日常開銷,他的積蓄總是追不上房價的飛漲,而且看眼下房價無休止漲價的趨勢,他的積蓄在起碼兩年內唯有離首付款越來越遠,兩年後他在騰飛可以獨立承擔項目,估計經濟可以改善,可是誰又能知道兩年後房價會炒到何種地步呢。他父母底子薄,他不可能請父母幫忙,而他熱愛技術,不願改行做其他工作,這一年來,他發現前途越來越迷惘,他的戀愛關係因為他沒房子,被女方父母生生拗斷,生存壓力迫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沒有信心,唯有選擇出逃。
柳鈞逮著崔冰冰大歎遺憾,不僅是為騰飛遺憾,也為國家因這種原因流失大好人才而遺憾,可是他無能為力,他可以將當年因為前途而出逃的羅慶拉回,可是他沒有把握拉回這位男孩子。他也在國外工作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時他有正當職業,工作才剛起步的時候便可以有房有車,生活不愁,不知多瀟灑。相比之下,國內的年輕人生存壓力很大。國內租房市場不規範,租房意味著顛沛流離,不為丈母娘所容。可是買房,市麵上都是那麼大的套型,那麼高的房價。對於赤手空拳的年輕人而言高不可攀的首付,以及未來三十年的不菲還貸額,未來生活還談得上什麼質量。空有一身本事,卻連最基本的生存都無法滿足,怎不讓人氣餒。換位思考,他柳鈞也會投奔國外。
晚上兩家湊一起吃飯,柳鈞告訴錢宏明:“我公司掃地阿姨辭職去炒股了,技術人員付不起買房首付辭職技術移民了,世道是不是很畸形。說是適者生存,可是創造價值改造世界的人卻成了不適合社會的人,有道理嗎?”
“說明你的工資不合時宜。”錢宏明微笑。他的手下就沒一個舍得辭職。
“我隻是一家製造工廠,不偷不搶,循規蹈矩地賺取利潤,還能要我出多大工資?”
錢宏明笑道:“來,讓我們念誦:不是我的錯,錯的是社會。”
柳鈞悻悻的:“你就是那個炒高房價的罪魁禍首。”
“不是我的錯,錯的是社會,政策如此,我隻是個順勢而為的小卒子而已。別生氣啦,畢竟辭職的隻是少數。”
“可惜,你知道嗎,我心疼。我已經盡力,我無能為力。”
“可惜你公司還不夠舉足輕重的級別,要不然可以跟所在地政府提要求,定向拍賣住宅用地給你建職工住宅。”
“按照利稅,我不比工業區那些巨無霸似的勞動密集型企業少,可根據國家確定的劃分細則,我這家公司工人用得少,劃歸中小企業。什麼……”礙於桌上有孩子,他硬是將後麵的“狗屁細則”咽進肚子。
“我們不談反動言論。”崔冰冰插話,“其實國家一直在不斷推出政策抑製今年來的過熱,新出台的降低出口退稅文件,這一次涵蓋的範圍很廣,直指那些低附加勞動密集的產能。對了,宏明,你也得當心局勢變化。”
“我仔細研究了,不擔心,影響不到機電類。”
崔冰冰也覺得眼下的經濟很畸形,她這幾天去工業區等地拜訪企業,幾乎是家家門前掛著醒目的招聘廣告,招募普通操作工,那姿態之熱情,言辭之懇切,崔冰冰以前隻在專業人才招聘會上見過。因此她覺得用工問題困擾不大的柳鈞實在沒必要為幾個人的辭職如此感慨。與其他公司相比,柳鈞這幾年在人才養育方麵應該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一聲無愧人才,隻是那家夥太較真,才把繡花針當棒槌。錢宏明也覺得如此,勸柳鈞往寬裏想。
柳鈞歎道:“我開公司那麼多年,經手的人多了,怎麼可能為一兩位員工的辭職想不開。我遺憾的是年輕人移民的理由,非常感慨,非常震驚。”
這些話題,嘉麗全插不上話,也聽得懵懂,隻好專心照管兩個孩子。小碎花吃了會兒菜就飽了,給淡淡講她在幼兒園學來的故事。嘉麗在一邊兒聽著錯誤百出的故事發笑,可兩個小孩子卻是一本正經地對故事內容有問有答,自成一體,反而不需要她太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