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皇帝的無奈 (2)(1 / 3)

“豈敢!”陳瓚笑笑,“學生聽說新鄭甫入政府,就事事插手。真是鋒芒畢露、野心盡現。可他也不想想,言年齡,元翁長新鄭十餘歲;論科班,元翁為癸末科一甲探花,早新鄭六科十八年;言從政,元翁入閣比新鄭早十四年,他高新鄭分明是晚輩後學,怎麼能和元翁平起平坐呢?再說,他高新鄭編修而裕邸講官、裕邸講官而國子監、國子監而翰林院、翰林院而吏部、吏部而禮部,未有一篇青詞奉獻,居然入閣拜相,哪一步不是元翁為之引薦方得推升拔擢?他高新鄭不特不心存感激,為元翁分勞赴任,反而處處與元翁為難!嶽翁乃元翁之授業弟子,對此可曾聞之?又作何打算?”

我當然有所聞。陳瓚所作出的高拱甫入政府,鋒芒畢露、事事插手的判斷,的確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確有其事。各衙門大小官吏無不知之,高拱甫入內閣,就公開標榜“國而忘家、公而忘私”,擺出要展布經濟、撥亂反正的陣勢。第一天參加內閣聚議,就侃侃而論,說方今積習不善,往者以人移俗,時下是以俗移人,以至於父教子、兄勉弟,都是說要適應風俗、入化隨流、莫與時勢格格不入雲雲,並建言內閣上公本,以除執法不公、貪賄盛行、深文刻薄、推諉誤事、黨比掣肘、因循塞責、空言議論、嫉賢爭妒這“八弊”為要務,使得徐階哭笑不得,隻好溫言相勸,搪塞過關。高拱為此怏怏不樂。

不久,發生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高拱建言輪直閣務。

本來,皇宮大內,是朝廷的所在。內有乾清宮,外有文淵閣,是國朝政本之地。自當今聖上長居西苑後,先是撰寫青詞的“詞臣”因隨時應召,在西苑設置了直廬,內閣依然在皇宮辦差,隻是聖上有召見時,才到西苑覲見。當年言官提出了“不知朝廷何在”的質問,嚴嵩曾經理直氣壯回答說,“聖上在哪裏,朝廷就在哪裏!”聖上滿意欣慰之餘,又命在西苑設置了內閣直廬。但按當時的慣例,有事在直,無事在閣,並不需要閣臣都在西苑當直。但在高拱、郭樸入閣前,徐階長期在西苑直廬當直,袁煒已病卒,李春芳又兼具撰寫青詞的“詞臣”這樣的雙重身份,所以多在西苑,很少到內閣辦差。高拱、郭樸入閣後,內閣的日常事務,就由高拱在文淵閣主持,但所有重要政務,往往是從無逸殿到直廬間往來,高拱空守文淵閣,竟不得與聞。此事引起了高拱的強烈不滿。

聽了高拱的話,徐階怔住了。雖然高拱的建言合乎內閣體製,但是,在徐階看來,時下聖上衰病交加,國家已進入非常時期,自然不能沿用平時的慣例;況且,內閣運作,乃是首輔主持,高拱新進之人,就要幹預了嗎?但是,徐階沒有表現出自己的不悅,沉思片刻,說:“是否輪直,老夫不敢妄言,就請高閣老擬個公本,呈請聖裁。”

徐階說的是氣話。他的所謂不敢妄言,弦外之音是,作為首輔,我都不敢妄言,何況你一個新進的閣僚?所謂呈請聖裁,就是責高拱不把首輔放在眼裏。可高拱不知是沒有明白徐階的話,還是賭氣而為,真的擬出了公本,要徐階簽署,徐階雖然怒火中燒,但既然自己曾經有言在先,高拱順水推舟擬出了公本,他也隻好隱忍不發,領銜奏聞了;出乎徐階的預料,聖上竟同意了內閣的建言,批示說:“閣中政本,可輪一人往。”接此上諭,徐階召集閣僚研議。多年來,李春芳對徐階執弟子禮,似乎他的職責就是維護徐階,聽從徐階的調遣。徐階已經習慣了內閣中的這種格局,所以,閣議時,盡管滿麵笑容,卻也透出堅定:“當此關頭,老夫不能離聖上也。”

“哼哼!”高拱冷笑一聲,正色問徐階道:“元翁,元老也,聖上須臾難離,高某人與李、郭兩公願日輪一人到內閣,習故事,元翁滿意否?”

徐階拂然不樂。

事情發生後,徐階和高拱,誰也不曾與我說起。但高層的衝突盡管發生在密室,隻有很小的範圍得以親曆,卻往往很快就會散播出去。而且經過一番散播、一番傳聞,往往又添枝加葉,事件的梗概加上合理想象、無端揣測,甚至不斷摻雜進某些屬於傳播者的願望的細節,就繪聲繪色地在官場傳播開來。

這樣的事情居然四處傳布,在我看來是小題大做了,也不值得我去向徐階或者高拱求證。可是,有一天我到徐階的直廬去,看到陳瓚剛剛退出,向我詭秘地一笑,讓我感到了事體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