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皇帝的無奈 (4)(3 / 3)

此刻,百官叩謁大行皇帝梓宮的儀式即將結束,人們不知道此時新君何以發出如此令人心碎的哭聲。

但是,作為裕王的老師,高拱和我,完全能夠聽得出,裕王的哭聲,絕對不是對駕崩的父皇的哀悼,而是表達與他自己的過去訣別的宣泄。裕王,確實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壓抑,太多的憤懣!

或許,裕王已經意識到,當遺詔公開宣布數十年的荒謬統治終於結束的時候,舉朝的同情和期許,也都集中到了他這個新君的身上,大明社稷的千鈞重擔,從現在起,就要由他來挑起了。

“殿下——”徐階被裕王的哭聲感染了,聲音哽咽,充滿關愛,“不可過於毀

傷啊——”

“殿下——”又一聲呼喚,聲音比徐階高出許多,是高拱說話了,“哭吧,痛痛快快哭一場吧,這麼多年了……”說到這裏,高拱先就大哭起來,渾身都在抖動著。

隻有我心中了然,高拱的哭聲是委屈,但更多是憤懣。

適才宣讀遺詔的時候,我的目光緊緊地跟蹤著高拱,在鴻臚寺官員喊唱“遺詔”兩個字時,我隱約看見高拱陰沉著的臉上的肌肉抖了幾下,在下跪的當兒,高拱甩動袍袖的動作格外猛烈,那分明是在表達一種憤懣。

這是完全可以預料得到的。發布遺詔,是皇帝去世後的第一件大事。可是,這件事並沒有經過內閣研議。徐階隻是在昨日亦即大行皇帝駕崩後不久召集閣僚,共同議定了新君的年號:隆慶。當高拱提出要研議遺詔和新君登極詔時,徐階有些不自在,但旋即就以前所未有的決斷語氣,淡淡地說了句,遺詔並登極詔事,由老夫斟酌之!

何況,就在前幾天,吏科給事中陳瓚還上疏彈劾高拱!隻是巧的是,彈章上達,聖上已經彌留,來不及追究高拱“無君”“不忠”之罪了,徐階便票擬“著拱照舊供職”幾個字,作了了結;不然,高拱還能不能身著冠袍出現在這裏,還真是大可懷疑的。

這樣兩件大事,對高拱的打擊定然十分沉重,他內心的苦楚與不平,無以言表,聽到裕王殿下的哭聲,也就忍不住大放悲聲。

“高先生!”聽到高拱放聲痛哭,裕王反倒止住了哭聲,從內裏走了出來,他臉色蒼白,兩眼紅腫,但卻流露出關切,“高先生切莫哭壞了身子,還有諸多事要先生辦理。”

“殿下——”高拱感動地、無限親切地呼喚一聲,“臣謝過裕王殿下!”他強抑哭聲,哽咽著跪倒在地。

眾人也齊齊叫了一聲“殿下——”跟著高拱跪了下來。

裕王一時有些局促,他看了看太監李芳,又看了看鴻臚寺司儀官。

“禮畢——”鴻臚寺司儀官適時地高唱一聲。

司儀官話音未落,李芳趨前攙扶住裕王,向東暖閣走去。眾人也好像是被禁閉很久的人驟獲自由一般,快速向外散去。“嗡嗡”的議論聲壓過了走路聲。

舉目望去,公卿大僚簇擁著徐階,緩步出了左順門。眾人都急於表達他們聽完遺詔的感受,在左順門外,不斷擁向徐階。有的深深鞠躬,有的緊閉嘴唇,抱拳有力地晃了又晃。還有的想說什麼,可隻叫了一聲“元翁——”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六部堂官也圍在徐階左右,徐階竟難以前行了。

“吏部並都察院,平反之事乃第一要務,”徐階索性給部院部署起差事來,“要想想,那些遭受貶謫的人,有的等待數十年了!”他又指了指工部尚書雷禮,“工部快把西苑的直廬一概拆除,以免留為後世子孫笑!”

“國有長君,社稷之福啊!”徐階把話題轉移到裕王身上,“裕王殿下而立之年,春秋正盛,居潛邸中十餘年,未有遊娛弋獵之幸。身履富貴而知閭閻微隱,寬仁孝敬,天下莫不聞,這樣的新君,乃國家之福啊!”

“是啊!我大明中興有望矣!”李春芳接言道。

說話間,又有一些易動感情的公卿忍不住號哭涕零。

高拱是在目送裕王走進乾清宮東暖閣後,才戀戀不舍轉過身出來的,他昂著頭,步履匆匆,繞過簇擁徐階的人群,徑直向午門內東南角的文淵閣走去。

那裏是內閣的朝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