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2章 恩師和好友 (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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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午門內東南角、與乾清宮相距不足一裏路程的文淵閣是內閣的廊署。文淵閣的正廳,是閣僚聚議的場所。供奉著至聖先師孔子的畫像,兩側各擺放著一排紅木雕花椅,椅前各置長條幾案。惟在內閣大臣座椅前,是單獨的書案,比長條幾案略顯寬大。在正廳兩側,各有廊署兩間,凡四間,是內閣大臣的直廬,直廬中除書案外,還備有床榻,供閣臣休憩之用。當內閣大學士人數少時,每人可以擁有一間直廬,人數多時,則多名閣僚不得不擠在一處。文淵閣的前方,有東西兩排平房,為書吏抄繕文牘之處;在文淵閣的後側,還有一座閣樓,乃是保存書籍文牘之所。

每天到閣後,都要在正廳聚議,閱看各部院、各衙門、各地方以及軍隊將帥上奏給皇帝的奏疏文牘,商榷處理辦法,並輪流執票擬。所以,內閣大臣當班,多是集中在正廳聚議,廊署則成為小憩之所。說起來,龐大帝國的政府中樞,也真是儉樸得過分。堂堂的內閣大臣,還要幾個人擠在一間廊署中,所有文牘,除了等因奉此例行公事的函牘偶有書吏代筆外,所有具有實質內容的文牘,都是自己親自起草,首輔亦不例外,從未有請書吏代勞之事。所以,政府高官的辛勞、克己,差不多也是空前絕後了。

就在我到閣辦事的第二天,即參與文淵閣正廳聚議。書案上,擺放著章奏文牘,書吏已經給各人的茶杯斟上了茶水。閣僚們到後,抱拳一揖,算是見麵的禮儀,隨後就開始埋頭閱看文牘。

“隻知任恩,不體認時艱!”突然,高拱一拍幾案,把一份奏疏“啪”的一聲摔到案上。

我悄悄看了徐階一眼,他陰沉著臉,眼睛沒有離開文牘,但似乎不是在閱看文牘,而是在生著悶氣。是因為高拱的魯莽?還是因為聽出了高拱弦外之音?

高拱那句“隻知任恩”的話,在我聽來已是相當刺耳。因為言官彈劾徐階,就有這樣的話。說徐階身為首輔,本應為皇上分憂任怨,可他卻專撿文武官員高興的事做,凡得罪人的事,無不一推再推,從不敢直麵。彈劾徐階的言官雖然沒有受到處分,但我知道,這件事對徐階刺激是很大的。如果言官的彈劾是無中生有、捕風捉影,反倒沒有什麼,恰恰是,言官的這幾句話,確實觸到了徐階的軟肋。所以,高拱的話一出口,文淵閣裏的氣氛頓時就緊張起來。

“高閣老何以動怒啊?”李春芳笑著問。

高拱拿起奏疏,在手中晃動著:“登極賞軍,乃英宗正統元年創下的先例,相沿未改。先帝時,因是外藩入繼大統,遂決定賞軍數目倍於以前。今皇上登極,禮部和兵部聯奏,言要子承父製,仍倍賞三軍!”

“有何不妥?”徐階頭也不抬,甕聲甕氣地說。

“賞軍固然要賞,”高拱冷笑一聲,“祖製嘛!然則,按英宗至武宗時的賞軍之數辦,是祖製;按先帝倍賞之數辦,也是祖製,本是無所謂的。”高拱喝了口茶,提高了聲調,“倍賞三軍當然最好,將帥無不念皇上的恩澤,謝元翁的美意。然政府辦事要從實際出發,不能一意任恩。請問諸公,內庫、太倉,所存銀兩幾何?”

沉默。

高拱用嘲諷的的目光,掃視了一周,手拍幾案:“僅一百三十萬四千六百五十二

萬兩啊!可是,必須要花的錢是多少?”他伸出右手,掰著指頭計算著,“歲支官俸該一百三十五萬有奇,邊餉二百三十六萬兩,補發年例一百八十二萬兩,通計所出需銀五百五十三萬有奇。如此算來,現存之數,僅夠三個月之用!三個月後,該怎麼辦,已是束手無策!若按元翁美意,賞軍之數,又要四百萬兩!今皇上初政,按例蠲免天下錢糧,所收又少其半。內帑空虛,高某愚鈍,不知這些錢,從何支之?”

郭樸接言道:“有司明知內帑空虛,還要渾然上報,這樣的風氣,也是要殺一殺才好!”

“高閣老的話,沒有錯的。”徐階終於開口說話了,“但我輩位在中樞,每做一事,無小大,皆關乎大局,切忌就事論事。老夫聽得道路傳聞,說什麼當今皇上,與先帝之英明不逮遠甚雲雲,何其惡毒?為防人之口,還是維持加倍賞軍之例。這不僅僅是帑銀多少之事,實在關乎新君聖威,我輩不可不慎重待之。”

“喔!”李春芳長出了口氣,“元翁可謂深謀遠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