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2章 恩師和好友 (1)(3 / 3)

李春芳滿臉尷尬,看著我,似乎是說,該如何向王世貞交代?我搖搖頭,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元翁,諸位閣老,”李春芳舉過幾紛奏疏,道:“這都是彈劾廣東布政使潘季馴的彈章,茲事體大,請商議裁之。”

徐階微閉雙目,仰靠在椅背上,歎了口氣,說:“說說科道論劾潘季馴的理由。”

李春芳忙翻閱著奏疏,斷斷續續地說:“說是潘季馴別出心裁,強行要廣東各縣清丈田畝,推行‘均銀法’,還美其名曰稅費興革!鬧得人心惶惶,當地士紳上告到該省巡撫衙門的,就有幾十人!是故,五位粵籍禦史一起上疏,論劾潘季馴妄改祖製、騷動粵省,請將其革職查辦。”

多年來,清丈田畝、革除稅收中的弊病,一直是我苦苦思索的課題。所以,一聽到李春芳提到“稅費興革”這幾個字,我急忙欠起身,從李春芳手中要過彈章,細細翻看著。從彈劾奏疏上看,所謂“均銀法”,就是在清丈田畝的基礎上,根據田畝征收田賦,不再按戶征收稅費,此前所有攤派項目,無論名目為何,一概取消;所有征收的實物,統統折合為白銀。往者我也隱約聽到過一些地方在試行“條編法”,也有的稱之為“一條鞭法”,其意大抵也是如此。此製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心中並無定見。可是,粵省的官員對此反彈如此之大,科道群起而攻之,足見此法未必可行。

“論劾!又是論劾!”突然,高拱冷笑一聲,“時下科道的壞毛病越來越多,凡是有人要踏踏實實做事情,尤其一有針對弊病革故鼎新的舉措,不問其利弊,不管民心之向背,即搬出祖製,祭出名教,指手畫腳,彈劾攻訐!此風不殺,何以新治理?”

“朝廷設言官,就是要他們對施政評頭論足的,”徐階依然閉著眼,冷冷地說,“以此遏製操切,震懾貪賄,祛除驕盈,裨益大焉!朝廷法紀俱在,科道以法紀繩施政,這也是他們的權責。高閣老何故以此責科道?”

“元翁的話是不錯,可事實未必皆如元翁所言。”高拱激憤地說,“別聽有些言官說的冠冕堂皇,實則動機齷齪!即以參劾潘季馴之事來說,時下貧者益貧、富者益富,民怨沸騰,何以如此?負擔不公,攤派過重;而搜刮民脂民膏,皆入貪官汙吏之口!潘季馴革除弊病,試行新法,有何不可?至於縉紳上告,也是意料之中!因為此法之要害,就在於田多者多納稅,田少者少納稅,縉紳者流自然反對;州縣的官吏不滿,也不足為奇,因此法阻絕了貪官汙吏們上下其手的機會,斷絕了他們的財路,所以惱羞成怒也屬常理。但是,朝廷應有主張,不能一看到有論劾,就大驚小怪。”

徐階臉色陰沉,眉頭緊鎖,不停地捋著花白的胡須。郭樸、李春芳和我也沉默不語。適才高拱說到田多者多納稅,那這個“均銀法”也好,“條編法”也罷,徐階內心定然是反對的。因為徐階的家族在家鄉就是最大的富戶,阡陌連綿,良田萬頃,他會讚同田多者多納稅嗎?高拱如此旗幟鮮明地支持“均銀法”,必讓徐階對高拱難以容忍。看得出來,徐階微閉雙目,看似超然,實則是故作鎮定而已!不過,此時,我急切地想知道,徐階會如何因應。

“老夫當國,無他,開言路,洽輿情。”徐階語調平緩,看不出他的惱怒,但是卻巧妙地把他和高拱的分歧,轉移到了是不是開言路上去了。

我暗自讚歎徐階的老練。

“元翁!”高拱用很是誠懇的語調說,“當此新君初政,國事托付政府,正是除弊興利、與民更始之良機;然則,上至中樞,下到州縣,卻多是徒托空言,敷衍塞責,甚或惟以搜刮民脂民膏為能事!元翁即以博大寬柔相標榜,奈何對公而忘私、銳於治功者卻格外挑剔?”說到這裏,高拱突然變得激動不已,本想端起茶杯喝水,因為手顫抖得厲害,又不得不放棄了,“奇怪的是,對有些事,科道卻格外寬容。高某訪得,有淮陽知府某人,黃河決口,淤堵河道,使得漕船難以通行,河道總督知會請其聚集民丁疏浚,他卻置若罔聞,整天熱衷聚會講學,還把河道衙門撥發的河工費,挪用為講學之費,置書院、設講壇,所有聽講之人,俱由知府衙門供應食宿。可這樣的事,言官們竟無一字論劾,高某愚鈍,實不知其因也何?這樣的所謂言路、所謂輿情,恕高某不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