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恩師和好友 (2)(1 / 3)

“高閣老!”徐階調整了坐姿,以不耐煩的口氣說,“你說得夠多了,扯得也夠遠了,如此漫無邊際議論開去,還辦不辦事?”

也難怪徐階忍不下去,高拱的話,又觸到了徐階的痛處。因為,講學之風之所以在全國盛行,正是由於徐階的倡導和身體力行。特別是近來,京察之際,各地官員齊集京師,徐階利用這個機會,多次在靈濟寺聚眾講學。徐階主講之日,京師大小衙門為之一空,就連閣臣、部院堂官都前去聆聽。高拱抨擊淮陽知府熱衷講學,不務正業,徐階定然以為是在影射他。不惟如此,高拱質疑言官對講學之風無一字論劾,言外之意似乎是說,科道的所作所為,其實並不是出於公心,而是媚權勢、順徐階的。

“如此,則粵籍禦史的奏疏,留中不發吧?”李春芳忙以試探的口氣說,似乎在打破文淵閣裏的尷尬氣氛,調和徐階和高拱的分歧。

“政府不應回避矛盾,”高拱接言道,“朝廷舉措,不能傷了銳意求治者的進取之心!也不能縱容科道以公器遂私願之惡習!言官當為賢臣黎民呐喊,不應為富人貪官搖旗。彈劾潘季馴的粵籍禦史,平日和廣東的什麼人交通?不是富戶、就是官吏,他們彈劾潘季馴,是為誰說話?是故,高某以為,潘季馴不僅不能革職,朝廷還要慰勉激勵;倒是彈劾他的言官,要嚴詞切責!”

“玄翁!”我對著高拱說,“慰勉激勵潘季馴的話,就免了吧!畢竟,五禦史交章論劾,皇上偏偏要慰勉激勵他,會有故意和言官對立的觀感。”我這句話,既表達了對高拱主張的讚同之意,又有替徐階開脫的意思。因為,我知道徐階對“均銀法”是懼恨交加的,而慰勉激勵潘季馴,無異於公開支持“均銀法”。

可是,徐階對嚴詞切責五禦史也不讚同:“上初即位,遽譴言路,何以杜將來之口?”徐階表達了自己的見解後,隨即一揚手,表示勿需再爭論,遂以決斷的口吻說,“既然內閣主張不一,那就揭請上裁!”

“此端不可開!”徐階話音未落,高拱就斷然道,“元翁莫忘了,時下已不是嘉靖舊朝了!若在先朝,揭請上裁習以為常,那是因為先帝禦宇年多,通達國體,故請上裁;方今皇上甫即位,安得遍知群下賢否?政府當提出明確主張,若政府意見紛紜,遽請皇上親裁,皇上或難於裁斷,必有所旁寄!”

“旁寄,當然就是交給內侍宦官嘍!”郭樸插話,為高拱作注。

“如此,天下大事去矣!”高拱接著說,頓了頓,又補充說,“內官幹政,從來沒有好結果!世人皆雲任用宦侍,過在皇帝,豈不知,舉凡宦侍肆虐,莫不由政府或政府中人啟其端,我輩職責所在,萬不容有此禍國殃民之事再現!”

徐階又一次仰靠到椅背上,閉目沉思。可是,手捋胡須的節奏卻明顯加快了。良久,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緩緩放下,再輕輕撣了撣手:“如此,就按高閣老說的辦!就請石麓票擬,對彈劾潘季馴的言官,嚴旨切責!”

李春芳驚詫地看著徐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階一向對言官是十分寬容的,開言路,褒言官,是他的執政理念和當國風格,何以突然就屈從了高拱的意誌呢?這一點,就連高拱也感到意外。

“如此甚好!”徐階莫名其妙地高聲說。

“石麓,還有科道的彈章嗎?”徐階問李春芳。

“哦,有,有!”李春芳忙說,“這裏有一篇,吏科給事中陳瓚彈劾吏部尚書楊博的奏疏。”

“喔呀!”我心中暗自一驚。恐怕又要出事了。

陳瓚這個人,見風使舵,投機鑽營,屬於典型的小人。當年嚴嵩在位,他諂媚嚴嵩,充當打手;徐階執政,他又諂媚徐階,頗是殷勤。連高拱這個清潔峭直、家如寒士,可以說沒有任何把柄可抓的人,他都能以小見大,無限上綱彈劾他,無非是想在徐階那裏邀寵而已。雖然陳瓚的奏疏因先帝處於彌留之際來不及禦覽處理,沒有起到應有的殺傷效果,但對高拱與徐階的相處,卻起到了高度煽發仇恨、激化矛盾的作用,這是政府高層人所共知的。當年為了替徐階擺脫困擾,我也曾經利用陳瓚彈劾過戶部尚書楊博;可是楊博後又得以起複,轉任吏部尚書。陳瓚作為吏科給事中,何以要再彈劾楊博呢?

“科道官是否納入京察,本無定製,但祖宗慣例,考察科道者,十之僅三;今陛下既納大學士高拱之意考察科道,可也;即是考察,降黜科道,可也;然降黜之科道,連同所有察典之文官,竟無一人為山西籍者,臣愚鈍,不知吏部尚書楊博之同鄉,何以皆稱職優等之官乎?似此護黨營私之人,委以銓敘之重,恐長此以往,廟堂之上皆晉人矣!”李春芳展讀著陳瓚的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