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徐階的話,我也大吃一驚!難怪徐階明知道高拱入閣乃是大勢所趨,既想示恩於他,又躊躇不決,原來,他是想要抓住高拱的把柄,以防將來高拱拿青詞一事攻訐他。雖然高拱最終沒有寫青詞,但是那道密劄,比青詞的份量還要重。此刻,這道密劄終於派上了用場,他的話一出口,高拱驚詫之餘,也隻能生生咽下這杯苦酒。
但是,這道密劄,是在我的勸說下寫的,高拱會不會懷疑我是秉承徐階的旨意故意給他設下圈套?想到這裏,我有些惶恐,急忙勸解道:“元翁、玄翁二老皆老成謀國者,何必為一時一事的誤會傷了和氣?”
高拱站在幾案前,尷尬萬端,愣了須臾,便一甩袖袍,快步走出了文淵閣。
我緊追了幾步,在文淵閣的台階下趕上了高拱:“中玄兄,彼時弟勸我兄寫密劄,乃出於切盼我兄早入內閣之心,實在無他意啊!”
“叔大不必多言,高某雖愚直,然對叔大的良苦用心,還是深為體察的。”高拱和顏悅色地說。
“沒有想到,元翁竟然……”我搖搖頭,歎氣不止。
高拱一甩袍袖,恨恨地說:“華亭老謀深算,我輩甘拜下風可也!”
我止住腳步,提高了聲調,對著高拱的背影說:“居正勸玄翁切莫意氣用事,盼早日消除誤會,與元翁共赴時艱。”
高拱轉身向我抱了抱拳:“請叔大轉告元翁,高某甘拜下風就是了,請元翁別再多費心機了,把功夫用在國政上吧,莫辜負了皇上的委任!”
我緩緩地轉身,回到自己的幾案前,見郭樸也已離去,便歎了口氣說:“新鄭亢直固執,居正再四替元翁辯白,新鄭對元翁依然不能釋懷。元翁念及新鄭一心謀國,卻蒙受此等論劾之羞,忍讓為懷吧!”
徐階“哼”了一聲:“由他去吧!”看得出來,徐階對高拱,已然決絕。
回到家裏,一身疲憊,癱坐在書房裏擺放的一張搖椅上,越發心煩意亂起來。這樣的日子,實在令我難以忍受!何日是個盡頭?入閣拜相,難道就是來活受罪的嗎?
“老爺,喝茶!”遊七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去,找李義河來。”我吩咐遊七。
轉眼間,李幼滋就到了。
“世道不公!高新鄭何錯之有,遭受如此羞辱?科道裏難道沒有公道人?”我替高拱鳴不平說,“至少,高新鄭一任會試主考、一任副主考,又主持順天府試,還長國子監兩載有餘,門生眾多,也不乏充任科道的,竟然噤口無一言,豈非咄咄怪事?”我沒有把內閣研議李幼滋升職的事知會李幼滋,免得節外生枝。
“道路傳聞,是高胡子不許他的門生參與其間!”李幼滋說。
“不是傳聞,是確有其事。”我心想,但是我沒有說出來,口中卻說,“傳聞而已!義河不妨私下找新鄭的門生試探一下。記住,不要多言,隻替高新鄭鳴不平可也!”
“記得國子監監生中有一個叫齊康的,高新鄭主會試,他又進士及第,該是高新鄭名副其實的門生了,他不是做禦史嗎?”李幼滋已經轉身走到書房門口了,我又補充了一句。
春天尚未過去,京城裏已有些燥熱了。一大早,內閣的同僚又圍坐在了一起,輪到郭樸執筆票擬,他早早就到了,幾案上的文牘已分成了幾摞。
徐階最後一個進來,坐下來慢悠悠地喝著熱茶。
“都察院廣東道禦史齊康劾大學士徐階險邪貪穢、專權蠹國。”郭樸拿起一份奏疏,讀了起來。
剛讀了“事由”,“嘩啦”一聲,李春芳手中茶碗上的蓋子掉在了地上,他卻依然張著嘴,呆在那裏。
“誰?”高拱也大吃一驚。
“禦史齊康。”郭樸回答。
徐階愣了一下,旋即冷冷一笑,說:“如此甚好!老夫求之不得!不過,誣詆之事,老夫也不能安於緘默。”
聽徐階的意思,他是要聽聽齊康論劾他些什麼了。於是,郭樸把齊康的奏疏,緩緩地讀了一遍。
我邊細細地聽著,邊梳理歸納,齊康論劾徐階的,三件事:一說他當年反對立裕王為儲君;一說他以遺詔謗詆先帝,詭隨於生前,而詆訾於身後,非為人臣之道;一說他兒子在外多幹請,有不法。